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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一世,黑白影画(25)

他眼睛里再次失去了光,黑得吓人。

这种眼神,让她本能地害怕:“你买得东西在你手上,那个喇嘛——”

他摇头,示意她不用说下去了。

她停住。

程牧云沉默着,呼出的气息喷在她的额头,停驻许久后问:“会剃头吗?”她完全没想到程牧云会问出这句话,随后在被他带到寺庙的后院的一个小房间后,接过剃刀时,仍回不过神。

这里正在修葺,工人走了,还剩下没完成的房间。

他不知道哪里找到的酥油灯,好几个,摆在两人身边,但亮度还是很低。温寒第一次拿剃刀,手有些抖,几次打开都不敢下手。

程牧云察觉了,握住她的手腕,让她坐在自己面前。

“我给你讲讲你的那个朋友,”他低声说,“他是个走私贩,但并不算高级。半年前,我拿到他的资料,里边并没有你,所以,你们应该一直都在没在一起,甚至你并不是他重要的人。”

听到“走私贩”三个字,她就已经懵了。

脑子里飞速组合着所有的记忆碎片,从离开莫斯科到今天所有发生的事。一点点的蛛丝马迹,尤其是在遇到面前的男人后发生的所有事。身上一会儿冷,一会儿热的,情绪起伏太大,她的目光也是一波一波动荡着。

这些,落在他眼里,都仿佛是放慢的画面。

她不知道,她此时的每个神情,眼神,甚至是紧抿起的嘴角,都被他看在眼里。

而面前的程牧云也在情绪波动。

他需要做一些事,来让自己忘记刚才发生的事。面前的女孩并不知道,他来这里之前,在一个普通人家的院子里偷了些水,洗干净了手,那上边有他兄弟周克的血。

……

“所以……你是为了抓王文浩?你是?”温寒的声音有独特的性感,她自己毫无察觉。

依旧是安静,他不会回答。

他今晚的沉默很不同,好像,她一直以来都是他的目标,而现在,成为了他以旁观姿态审视的一个对象。

温寒说不清楚,她甚至从他回来,就始终在害怕。

这种恐惧,不深,但如影随形。

“有很多朋友都牵连在这件事中,”他放轻声,“温寒,我身边不止有你一个人,每个人的生命都同等重要。不要再问我这些我不能回答的问题。”

“我能打个电话回家,报平安吗?”她开始受不了这种对话了,没有知道的权利,却需要无条件的信任。

“等到边境。”他说。

……

外边的风越来越猛烈。

这里到晚上只有十几度,她越发手脚冰凉。

“你平时都学些什么?说些我没听过的词。”程牧云生硬地换了话题,顺便给她比了个手势:“开始吧。”

温寒点点头,站起身,打开冰冷的剃刀。

她跟着他在丛林奔波那些个日夜的好处是,本能上,她已经学会亲近他,或者说,某些方面两个人已经开始有了契合度。比如,他忽然提出这种让人匪夷所思的剃度要求,她也能顺着他照办。

就像在丛林里,他让她躲着不能动,她就能几个小时几个小时的缩在藤蔓里不动。

“实变函数,复变函数,常微积分方程,微分几何,几何拓扑……你都没听过吧?”她试探问。

“嗯。”

“我不是很喜欢数学,可我养母以前是数学老师。”

“是吗?”

“嗯。”她又没话说了。

在整个剃度过程中,她总有恍惚:

这件事还有另一种可能,他根本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因为所有都是他的一面之词。可他骗自己有什么好处?经历过今天,再回想到密林里,还有船底有鳄鱼游过的河流,他如果只是为了伤害自己,不用等到今天……

“三个月,到明年春天你会回到莫斯科。”他忽然说。

她眼中有一瞬的光。

他从影子里,看着她。

如果三个月没解决,这件事就算是失败了。而他,不管成败,必须用三个月时间,让身后的这个无辜的女孩摆脱这件事的影响,重新回到阳光下,回到自己的生活轨迹上。

“如果你不认识王文浩,会不会开始这段旅程?”他又忽然问。

她想了想,给了一个让他能比较舒服的答案:“不会,如果不是因为他,我不会今年来尼泊尔。”

他这么问……是在内疚?

程牧云笑了,仿佛看穿她:“你很懂得如何揣摩人的心理,这个答案的确能让我的负罪感降到最低。我相信,你以后的丈夫一定会被人嫉妒,因为有你的陪伴。”

温寒一愣。

手稍停下来,又慢慢去完成最后的部分。

莫斯科的性开放程度很高,阿加西的观点在那里最普遍,每个女孩嫁人前要尽情享受肉体的快乐。她几乎忘记了,这个男人自己就说过,他是来自莫斯科的,而她也是生长在莫斯科。所以他的意思应该是,三个月后,两人也不会再有交集了?

“好了。”她低声说。

程牧云右手抚过剃光的地方,几个或浅或深的伤口,他没感觉似的:“还不错。”

他拎着那个布袋走出去,在没有人的露天换了衣服,反倒将她留在这个半敞开到处漏风的房间里,避嫌一样。很快,他回到这里,酥油灯应着他的脸和眼睛,还有他那一身的喇嘛装束:“这里包容各种宗教,到处都是朝圣的人,这样容易离开。”

透过窗口能看到寺庙顶上漫天飞舞的经幡,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像是回到了雪域高原,看到了最初的他。

☆、第二十二章金刚怒目时(2)

孟良川蹲在狭窄的楼下过道,连吸了三口烟,口口深入肺腑。身边的男人,也就是曾在使领馆对温寒在小房间问话的那位警官,将警帽放在了窗台上:“可惜了。”

孟良川闭上眼。

这孩子是第二次救他命了,只不过这次是以命换命。他还记得清楚,在那个西餐厅地下室里,孩子是如何堵住铁门,上下扫视他:“我挺瞧不上你的。”又是怎样大言不惭地告诉自己,他救过他一命,在藏獒来袭的夜晚。

而此时,那个警官在想的是那个男人。

离开前,程牧云在他和孟良川面前,半蹲在地板上,和这个大男孩的尸体告别。脑海里,反复都是他舔去手背上兄弟的血,起身离开。警官想,自己需要去寺庙里才能让自己平静了。

“你是怎么知道他的?”

“十年前,我和人合作过一个案子,”孟良川轻声说,“那个人和他打过交道。”这个男人当初在莫斯科做事时,他身边跟着一票人,全都隐姓埋名甘于寂寞,其中人很多彼此认识了好几年却连对方姓名的都不知道。后来出了事,死了好多人,这个男人就人间蒸发了。所以,孟良川一直猜想,他这次再回来是和当初那件事有关。

那晚,孟良川终于见到他时都有种错觉,自己潜伏多年为了破走私基地的这个身份,最终就是为了等到他在尼泊尔出现。

“人怎么处理?”身边的终年男人深沉看了孟良川一眼。

“不归我们管,没法处理,先火化,骨灰留着,等他来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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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通关开始,你需要一个人应付所有的事情,按照我说得路线,到达那个地方。在任何人面前,都不要显露出你认识我,除非,我让你这么做。”这是他先一步离开寺庙前说得最后一句话。

温寒攥着自己手里的护照,装着不经意地,去扫视十几步远,和一堆中国和尚等待在出入境办公室门口的男人。

前面的旅行团终于办完出关手续。

温寒递出一本护照,是程牧云给她的,她甚至在递出后,快速想到无数个被发现的借口,可一切很顺利。快速办完,走出办公室。

程牧云仍旧靠在廊柱下,在等待办理出关手续。

温寒攥了一张小面额的美金,按照他指示的地方,找到了能打电话的地方。号码拨出,很快,就接起来,疲倦的中年女人声音:“你好。”她攥紧电话:“妈妈。”那边声音很愉快:“漫长的朝圣之旅到哪里了?我们亲爱的小女儿还玩得愉快吗?”

她鼻子一酸,不敢多出声,按照程牧云所说的,交待了两句话。会留在尼泊尔很久,会很好,不要担心,无论如何不要担心。

电话挂断,当地人找了一把零钱给她。

她转身,走到街上。

此时的她,站在尼泊尔和印度中间的那条街上。左侧是尼泊尔,右侧是印度的关门,人来人往,还有很多穿着迷彩服的边防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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