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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一世,黑白影画(40)

电光火石间,他手中多了把枪,枪口直指程牧云心口:“他才十九岁!从小就跟着我!现在好了?啊?他死了,死了就能证明他是清白的,不是内鬼了吗?这就是你的方法?!”

“放下枪。”同时,一把枪也压上了付一铭的太阳穴,陈渊咳嗽着,警告付一铭。

付一铭完全当自己脑袋上的枪口不存在,冷笑看程牧云:“你不如干脆点,把我们都杀了,一了百了。要不然就痛快些,让我结束这场毫无异议的游戏。”

程牧云微眯起眼睛,伸手,揽住付一铭的肩,将他狠狠拽到身前。突然的拉近,让付一铭的枪狠狠砸上程牧云前胸:“你想杀我?”

付一铭没回答,滑开手枪的保险栓。

程牧云看着付一铭,再次拷问对方的灵魂:“你真的想杀我?”

两把枪,三个人。

构建出了一个危险的世界。

温寒像被隔绝在了那个世界之外。

好像身边就是不断在塌陷的万丈深渊,不停有楼宇、汽车随着塌陷的巨坑掉下去,让人想要逃命,想离开……

不能逃!

她忽然就抓住付一铭的枪。

因为这种意外的动作,所有人都看向温寒。

“庄衍说——”她努力让自己每个字都说得很清楚,“他很高兴,在火车上见到程牧云第一眼时,就被他认作了兄弟。他很高兴,能跟着程牧云……”那个少年,坐在楼梯间对她说这句话的时候一定是真心的。她能感觉到庄衍对程牧云的崇拜。

安静。

没有人回应。

温寒手开始发抖,却不肯松开。

“滚开!”最后还是付一铭甩开了她。

跑过来的程伽亦扶住了温寒。

付一铭狠狠将握着枪的手向墙壁砸去。

就这么一下子,温寒发誓,自己听到了骨头断裂的声音。

他红着眼睛,把枪从剧痛的手上拿下来,别在腰后,强行挤出了每个字,连贯成话:“你女人说得没错,程牧云。庄衍就是把你当英雄一样崇拜。程牧云,错在我,他根本没见过你,和你是最没关系的一个人,我就是为了让他能见你一面,才把他带过来。”

付一铭说着,眼前开始模糊,有水雾挡住了眼前的一切:“你怀疑他,也是因为他是贴身跟着我的人。错在我,都在我……”

他合上眼,让自己恢复几秒的冷静后,睁眼,看陈渊和程伽亦。

“你们两个,无论是谁做的,无论是谁,我都会亲手把你抽筋扒皮。相信我,我付一铭说到做到。”

他转过身,走到那个上锁的房间前,狠狠踹了一脚,走向另一个楼梯,消失在走廊尽头。

这场争执发生的太快,也太急。

那五六个印度人都傻了,连交头接耳的议论都没有,全呆呆看他们这里。温寒从刚才的激烈对峙中清醒,慢慢地感觉到渗入骨头缝隙的寒冷,她知道,庄衍的尸体一定就在那个房间里。

可她不敢走过去看。

印度人都缓过来时,走来用英语和程牧云交流,说马上就会按照程牧云的要求,安排解剖尸检。程牧云挥挥手,告诉他们不用了,不用检查,过几天就会有人来领走这个尸体。

他把温寒拉过来,轻声问她,要不要去看看。

温寒摇头。

她无法接受,去看这所谓的最后一眼。

她宁愿把记忆停留在那个普通的印度列车上,附近的印度旅客都聚在一起,闲谈,甚至在夜里就着乐器伴奏笑着唱歌,而这个隔间里,她还不知道那些游客们心怀不轨,大家都在交流旅途中的见闻。

列车在铁轨上,很有节奏地颠簸着前行。

他穿着普通喇嘛的衣服,翻看书。

她躺在上铺看他。

偶尔刻意的交流都是关于佛经的,菴摩罗果,作茧自缚。

就在这样的氛围里,

少年出现了。

……

医院给温寒安排了简单的检查,确定她没有任何异常后,嘱咐程牧云,虽然现在看不出什么后遗症,但并不代表没问题。那个很负责的印度大夫还一定要写份详细的英文病例,要程牧云带好,回到莫斯科给温寒随诊参考。

温寒只听到在医生给自己讲解病历上她看不清的单词时,小心问了几句,知道程牧云没有骗自己,自己的昏迷就是和食物有关。

庄衍没有尸检,死因定为食物中毒。

庄园主人派来的车和司机接他们回去。

程牧云坐在副驾驶位子上,温寒在他身后的位置。余下三个人在同一辆车里坐着,难免要有腿和手臂的肢体接触。但显然,所有的欢乐和谐气氛都消散了。

每个人都沉默不语,各怀心思。

没有人说话。

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发生的?温寒看着窗外,一路都没想通。

芒果是程牧云买回来的,吃得时候,倒是只有庄衍和自己表示出了兴趣,中途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低头,怔忡地看自己的右手。

坚硬的,冰冷的,带着对生命的压迫感。

这是她这辈子第一次碰到枪的感觉。

程牧云把他们三个送回那个小白楼里,自己带着温寒,回到那个简陋的二层小楼。她猜,他今晚想呆在能让心静下来的地方。

孔雀们早就进了围栏深处的草棚。而楼外的篝火仍旧燃烧着,还有两天了,后天就是庄园主出家的大日子。

据说这个篝火在那之前都不会熄灭。

已经很冷的天气,这些围坐在篝火旁的苦行僧们依旧是一块破布裹着下半身。围坐着火堆也不是为了取暖,只是为了有些光亮。

程牧云一路都很沉默。

到了这里似乎放松了些,他在寒风中,脱了外套和衬衫,丢在脚下,也盘膝坐下来,问身边的苦行僧讨要了一碗水,两口饮尽。凉水灌进去,又吹着冷风,以此让自己保持头脑清醒。

温寒挨着他坐下。

周克,庄衍。

好像每次她刚知道他们的真实名字,他们就死了。这就像个诅咒,她想起付一铭,又想起程伽亦,然后就不敢再往下想。她宁可不知道他们叫什么,怀念最初在咖啡种植园里,他们各自用虚假的平凡的名字自我介绍的那一幕……

“我有时候会很羡慕他们这些苦行僧,从初入僧门开始,没有爱恨,抛却功名,舍弃性的欲望,放下人伦之欢。”程牧云突然出声。

温寒看向他。

整夜她都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忽视了,这个男人才是最需要安慰的人。庄衍的死,付一铭的枪口相对,还有程伽亦对周克的恶意揣测。她刚才窥到这冰山一角就觉得难以承受,而她和这些人都不熟悉,更别说有什么深刻的感情。

她看得到,他身上肌肉紧绷的线条和累累伤痕。

“他们想要的是解脱,真正的解脱,”程牧云放下那个满是污垢的木碗,转头,将自己冰冷的掌心贴上她温热的侧脸,“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以后种种,譬如今日生。”

然而,放不下从前的种种仇恨,就是他程牧云最大的业障。



☆、第三十五章此无间地狱(3)

篝火噗呲响了声,有带着火星的木屑被风吹过来,险些燎到她的头发,被他用手背挡住。几声惊雷砸下,温寒抬头看天,还有月亮,应该,不会下雨,再说风又这么大。

可是这雷声却成功把草棚里的孔雀都惊醒,大半夜的,几只蓝孔雀慢悠悠,一步三顿地溜达出来,几只雌的围着一只雄孔雀。它们在远远地、高傲地审视他们这些凡人。

温寒抱着膝盖,也看着这些被饲养的比庄园里小主人们还要精细的孔雀,毕竟是印度的国鸟。她看着火光下蓝孔雀脖颈以下的蓝羽,想起他那天,半蹲着身子逗孔雀,好像很熟悉这种动物。

“你以前来过印度吗?”这是个很无害的话题,他想。

“去过很多地方,”他不轻不重地说着,“阿旃陀石窟,风之宫殿,阿姆利则金庙,琥珀堡,密纳克西……还有这里的沙漠,海滩,戈壁。很多地方。”这是程牧云初次给她讲述他的过去经历。

哪怕只是一个个地名,也像是一张张黑白的影画,铺陈在她眼前。

他的手指抚过她绑起来的头发,稍一用力,就拆散了,让她黑色的长发滑下来:“还养过半年孔雀。”

难怪……这么会欺负孔雀。

那是十年前。

那时的程牧云和现在完全是两个人,应该说,温寒在尼泊尔被引诱时看到的那个“他”,才是十年前程牧云的缩影。他从小就生活在灰色地带,少年时作恶太多,为了让自己舒服些,从十五岁就开始守戒,再后来,因为一个老僧人的灵魂拷问,终于让他幡然醒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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