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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厘米的阳光(44)+番外

手小,身子小,穿着特地量身定做的藏族服饰,戴上头饰,站在舞台的大红幕布后两只手攥成了小拳头。他当时不知道如何去安慰她不紧张,还会觉得,自己怎么就摊上这么个事儿莫名其妙在假期回国的时候要替别人家照顾孩子。

季成阳看了眼被太阳晒得低头躲避,眼睛却还在帽檐下溜达着看两侧大厦广告牌的女孩子。她长大了,秀气的小鼻尖下是微微翘起来的嘴唇,乌黑的长发在肩膀上披着,发丝很软,他记得电视台和那些人为抵抗疲劳而闲聊的时候,对人的头发有过性格分析,说要是女人发丝细软,大多是因为心思细腻,性格也比较温柔感性一些。

纪忆的确性格偏柔和,有时候又害羞,还有些怯场。

“那里,那里,墓地,”纪忆扬起黑色的帽檐,打断了他的一些念想,她攥住他的手腕,“我第一次来香港就是住在这边。”她指着右侧的墓地,又去回头看左侧的老旧楼房。

季成阳笑:“你对第一次记得还真是很清楚。”

“我对什么第一次都记得很清楚,”纪忆告诉他,“你不是吗?”

季成阳打了个愣,将嘴角抿起一个不大不小的弧度,纪忆竟然立刻就懂了,她睁了眼睛瞅着他,脸有些微微地发烫。季成阳非常有兴趣地瞧着她,将腿上的小男孩换了到自己左腿上,空出来的右手,伸出手指轻弹了下她的额头。

这是默认了他和她的想法完全一致。

纪忆将帽檐彻底压下来,这次是真彻底红了脸,从耳后那一小片皮肤蔓延出来了细微的红。

等到了站头,男孩子告别的时候,说叔叔再见,姐姐再见。

季成阳一个大男人倒是没注意这些细节,还应了,对着小孩子随便挥了下手。纪忆却有些微妙的介意感,她看着站在售票口摸出钱包买票的那个背影,简直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听别人叫自己“阿姨”,这样就和他是相等的称呼了。

那天,她和季成阳真赶上了海豚表演。

只不过晚了十几分钟,所有能躲避太阳的阴凉座位都满员了,前面大太阳晒着得三分之二场地却空无一人。纪忆有些踌躇,季成阳已经拉着她的手直接沿着楼梯一路从看台走下去,既然后几排都没有了座位,索性就坐在最前排任由太阳晒着。

季成阳就是这么个人,能在一秒钟就在任何状况下做出决断,这种小事情根本不用考虑。不过她坐下来却觉得真是怪怪的,整个阳光普照的三分之二看台上只有他们两个人……身后有多少双眼睛在任何动物没出来之前就盯着他们了……

音乐声响起。

她在滚烫的塑料座椅上坐下来,吃了口已经因为太阳暴晒而开始融化的冰激凌,眨眼,眼睫毛微微扇动着,忽然轻声问季成阳:“你以前来过吗?”

“来过,”他笑,“就一次,也是小时候的事情,去北京之前先来了一次香港。”

八二八三年?

真遥远……

她用最快速度吃完手里的冰激凌。

“那时候有海豚吗?”

他若有似无地嗯了一声,想了会儿:“我记得,好像看过一个烫着爆炸头的女人亲过水里的动物。”这么含糊的记忆……

纪忆还想追问,已经看到水里有清晰的几个影子游出来,然后两只海豚忽然就齐齐跃出水面,水光闪亮的模样,让所有观众都惊喜地脱口惊呼,包括她。

身后观众被刺激了,纷纷往前跑。

这种可爱的动物当然是离得越近越是好。

“好可爱,好可爱——”

纪忆语调有些难得的激动和兴奋,她两只手都攥在他右腕上。季成阳黑漆漆的眼睛就这么转过来,因为阳光太热烈,他的眉心自然地蹙起来,微微眯着去瞅她。她笑,柔和的嘴角弧度,还有介于女孩和女人之间的神情样貌,都让她看上去很漂亮。

纪忆继续去看池中碧水和表演的海豚,时不时晃他的手臂,表达自己的兴奋。

这里的观众坐席很小,他坐在那里,不得已将两只手臂都架在自己的腿上,这个坐姿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坐在一个军用马扎上,不太自在,却还要时不时被她晃一晃,然后再配合着听她说话。他看了会儿海豚,忽然思考起一个问题,她这么可爱的一个女孩子,会不会有同龄的男同学,对她表现出交往的兴趣,或者热情?然后在她上课时为她占座,下课时装作不经意地陪她去食堂吃饭……或者在读书馆看书。

“西西。”

纪忆应了声。

“在大学……”

怎么问?有没有男同学喜欢你?

纪忆的视线从海豚身上移开,去看他。等待下文。

季成阳却忽然又去看海豚,眼睛隐藏在镜片之下,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他浓密漂亮的睫毛:“在大学……适应吗?”他是职业记者,这种临场改变提问内容的技巧简直是驾轻就熟,掩饰的没有任何瑕疵。

大学生活吗?

纪忆丝毫没有察觉,倒是认真想了会儿,开始在欢笑和掌声里汇报入学以来的心路历程:“开学时候像打仗,好像什么都赶着,赶着领课本,认宿舍,认教室,还有认食堂,总怕自己跟不上别人的脚步,因为每个人都很优秀。我听他们的分数……都挺高的……”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她真怕每个人都适应了,自己还在兵荒马乱。

季成阳嘴角有笑。

他觉得自己再问下去,她就没心情看表演了。

“看海豚吧。”他及时纠正这个偏离的话题。

纪忆有些糊涂,噢了声。

幸好,开始有饲养员和海豚互动,很快吸引了她的目光。不过她还是觉得,刚才的季成阳有些……奇怪。

☆、第三十六章生命的依恋(1)

香港之行结束时,纪忆特地从季成阳那里要了一张小面额的港币纸钞。

她在上边留下了一个日期:2002.10.2-10.6

回来后,暖暖倒像是忽然没了什么心事一样,无论纪忆怎么追问,都含糊带过。纪忆有些不太好的感觉,可无奈暖暖不松口,也就只能暂时放下来。

在纪忆的印象里,曾认为2002年是多灾多难的一年,可当2003年的春节假期过后,她却觉得,和忽然从天而降的天灾比起来,人祸又显得那么微不足道了。季成阳在02年底去了俄罗斯,因为10月份的莫斯科人质事件,莫斯科的车臣问题再次升级。

等他回来的时候,刚好是过年后,农历新年过后,忽然在中国爆发了一场大疫病。

非典这个词一瞬间蔓延开来。

季成阳起初不觉得,可飞机一落地,那种行人都戴着口罩的画面,让他感觉这次真的很严重。他到台里,看到大家都在分任务,有人问了句“谁去北航大学看看”,季成阳二话不说,刚才摘下来的帽子又戴上去:“我去。”

刘晚夏正好进来,听到就急了,一把扯住他:“已经有人去了,主任找你呢,先去主任那儿去吧。”季成阳还不算太清楚情况,听老同学这么一说,就转身出门,向主任办公室去了,真进门坐下,聊开来了,他才摸清这件事到底有多严重。

北航是重灾区,很多医院是重灾区,多个大学封校,所有军区大院全部封闭连粮食蔬菜的车都禁止出入,许多企业放假……

封锁进京通道。

各国下禁令,避免到中国旅游甚至公务一律取消……

就连季成阳如此冷静的人都有些震惊了。

空气和唾液传染。

光是这个传播渠道,就让人谈之色变。

“我们有记者去了趟协和医院采访,现在被隔离了,她的资料通过邮箱发过来,你整理下,看看能不能电话采访补齐一些资料。”主任告诉他。

季成阳领了工作,从办公室出来,想了会儿就拨通了王浩然那个表弟的电话,上次纪忆的那件事,季成阳也是通过这个渠道,从顾平生那里得到帮助,拿到了小男孩第一手的病历资料。这个季成阳印象里的宾法最出众的师弟,母亲就是协和的医生。

谁知道,电话辗转到顾平生那里,后者竟然就在协和。

“情况?”顾平生的声音有些沙哑,温声说,“情况很严重,比任何报道都严重。没什么好说的,现在你能采访到的医护人员,可能很快就是烈士了。”

季成阳握着手机,竟觉得自己当年被采访时,也说过类似的话,战地记者这种职业,说不定哪颗炸弹没落好,名字就载入历史了。

岂料,倒是电话那头的年轻男人难得地先笑了:“问吧,你问我答。”

两个人没怎么见过面,却颇有些互相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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