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劝和记(59)+番外

其实,倒也不是他忽然之间就变成武林高手,而是他本来就是武林高手。他是我父王从东厂精心挑选来保护我的暗卫,自小便接受各种非人训练。据说十八年里,他曾在六百八十七个不同的场合里,低调地击退意欲刺杀我的刺客。

听到这个事实,我不免有些震惊——这些年,我一直嫌弃他只会听墙角,却没有想过,他那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窃听能力从何而来。

看来,真正有眼无珠的人应该是我。

如此想来,我不免感叹,与生俱来的工于未雨绸缪的天性,让帝王家之人对于将至的危险拥有无比敏锐嗅觉。这不,世人皆道当今圣上资质平庸,事事受制于魏相,却不知他一早便暗中培植自己的势力。

名为王党,实则皇党。龙图阁大学士王希明手下,皆效忠天子,乃名副其实的天子党。

皇上对魏丞相早生芥蒂,此次魏丞相逼宫囚皇,他万万不曾料想皇上竟一早就将调遣御林军的虎符交予我舅舅。如今一万一千御林军驻扎城外,与袁君华的一万神威军分庭抗礼。

为避免受人口舌,给魏恪忠以可乘之机,目前舅舅依然留在京城,照常上下朝处理政事。苏越清名为军医,实为军师。一切军政要务,悉总于他。

我神思怔忡之间,那两人已将国家大事交代清楚。我忽然觉得圆润来服侍我简直就是大材小用,便闷闷不乐地挥了挥手,示意他下去。圆润下去没多久,又麻利地端来一碗药呈给我。

苏越清温声道:“瑶瑶,快把药喝了,今夜我带你入城。”

“哦。”我木然答应,接过碗一口气喝了个见底。

临走前,苏越清不忘给我按上一张人皮面具,那感觉就好像抹了一层清凉的药膏,入肤即化。我拦镜一照,脸仿佛还是我的脸,可乍一看去却又不大相同。说不上哪里不同,只觉得叫人看上一眼便会转身忘记。

好半天,我才恍然大悟——这张脸,是实实在在的基本款啊……

今夜城中热闹非凡,火红的街灯映出一派热烈缠绵之色。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男女老幼皆在议论楚王回门这件天大的喜事。不少八卦爱好者早已在皇城外占据有利地形,想近距离观察这位活在传说中的楚王殿下究竟是何方神圣。

一壶香茗,三两小点,我们在城中茶楼坐定。二楼雅间地理位置优越,凭栏可直接眺望皇城外景,三面有竹帘屏风为隔,雅间之内的人说什么,三步以外的人分毫都不能听见。

灯火明灭,茶香悠悠,我与苏越清侧肩而坐,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戌时刚过,楼下街道上已盈满欢声笑语,一团欢喜热闹,仿佛那与我们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我闷头仔细钻研茶杯上的图案,一杯茶从热气腾腾到渐渐冰凉,不过片刻的功夫。

那人心呢?人心若是薄凉了,会不会连片刻的功夫都不用,便可以将过往的情意全部抹杀呢?

“瑶瑶,换一杯吧。”苏越清从我手中拿走那杯茶,重新替我倒上。

我接过茶杯,也没喝,随口应了一句:“哦。”

“方才你没怎么吃晚饭,这玉翠芙蓉糕你素来爱吃,来,尝尝。”他夹一块点心放在我面前的小碟中。

“哦。”我又研究那芙蓉糕,久久没有动筷。

紧随而来的又是沉默,我都快窒息了。

“瑶瑶……”苏越清轻唤我,声音似在颤抖,语意中的痛楚像是一把匕首直刺入我的心窝。“你打算永远这样对我说话么?”

我忽地抬起头,撞进他清亮如月的眸子里,一时间心弦颤动。

我反问道:“不然怎么对你说话?”

他的瞳孔瞬间缩紧,眸底最后一丝亮色徐徐黯淡下来,就像天黑前的余光,终究缓缓消逝在地平线。

“也罢,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他似是在自嘲。

“你连袁君华都不如。”我笑了笑,说:“最起码,他对我很坦诚。”

苏越清的身子微微一颤,修长的手指蓦然收紧,隐隐可见苍白的骨节。他扯出一个无奈的笑,哑声说:“是,我没有他的勇气,没有他的坚持,没有他的坦荡。我……到底不如他。”

“你以为欺骗与隐瞒,二者孰之罪更重?”我作玩笑状问他。

见他不语,我又追问道:“那二罪并犯,又当如何?”

他仍未作答,面色却愈发难看了。

终究是不甘心,我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几乎是一字一顿地问他:“若给你一个机会,你愿意对我说实话吗?”

他抿紧薄唇,垂眸良久,长如玉扇的睫毛在白皙的脸上投下一片斑驳的阴影。我隐在桌下的手不停地绞着衣角,忐忑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许久之后……

“算了吧……”

“我愿意!”

两人几乎是同时脱口而出,又彼此怔怔凝望对方半晌。

不待我开口,听得他一声叹息,缓缓陈述道:“瑶瑶,是我错了,我不该隐瞒你,更不该欺骗你。今日你待我如此,我方知愧悔,是我罪有应得。在营中的这十日,除了‘哦’和‘嗯’之外,你不愿意再对我说第三个字,我几乎度日如年,百虫嗜心之痛也不过如此。”

我忍下汹涌而来地泪意,强装淡定道:“如此,你便说说,你瞒了我什么,又骗了我什么?”

“其一,事关我的身世。当年在襁褓之中救我性命的人,正是王大人。当时,王大人在幽州出任招讨使,一日他与朋友外出垂钓,在山涧中发现我。他见我甚是可怜,便将我带回府抚养。我的师父长乐道人便王大人的莫逆好友,待我长至八岁,他便让我拜在长乐道人座下学习剑术和医术。王大人对我恩重如山,我出师之后,便立誓为王大人效力,报他救命、养育之恩。一来为了行事方便,二来为了掩人耳目,我没有入朝为官,即便腿病已然痊愈,我依然照他的吩咐,继续假装残疾。

“其二,正如我上次说所,我的确在第一次为你诊脉之时,便已然发觉你所中之毒为七星寒骨散。只是王大人吩咐我不得张扬,即使对你也要保密。因为此毒与你父母被人谋害有关,如若声张,必然会打草惊蛇,让幕后黑手更加警惕。之所以不为你解毒,是想外人认为你身体孱弱,不堪担当重任。如此一来,别有居心的人才不会打你的主意。可千算万算,还是算漏了这一招,他竟然再次派人下毒……”

我大吃一惊,握着茶杯的手猛地颤抖起来,茶水泼出来了一半。我急问道:“你是说,害我父母的人,是魏丞相?”

“正是。”

我恨恨地咬了咬唇,果然不出所料!

41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

苏越清颇有些担忧地望着我,温暖的手掌覆上我的手,柔声道:“瑶瑶,你没事吧?”

我冷笑,摇了摇头。

“至于说到欺骗……那便只有一件。”他的眼中瞬息万变,似有千言万语。只一瞬,便又恢复平静,“瑶瑶,我的心上人……是你,一直是你,从来都是你。”

似有一锅沸水在胸腔里沸腾,不知是什么滋味,喉头哽咽说不出话,他也不急,静静地等待我的回答。

许久之后,方才问他:“那你为什么要骗我?难道,你不怕毒誓应验?”

“我曾答应王大人,誓死为他效忠,所以……我怕我无法许你安定和将来。况且你乃金枝玉叶,而我,身带残疾也就罢了,更连身世都尚未查清楚。其实,我……我一直在逃避,甚至自欺欺人地告诉你,我心有所属。对不起……瑶瑶,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不敢奢求你原谅,更不敢奢求你……回心转意,我……”

“金枝玉叶?”我打断他,轻揉潮湿的眼眶,说:“我算什么金枝玉叶?我充其量不过是一颗比较抢手的棋子罢了?魏丞相想用毒控制我,杀尽景元帝一脉,扶植我做傀儡,对吧?舅舅呢?他默许我嫁给袁君华,难道不是想利用我来牵制魏丞相吗?十日之内,包括太子在内的三位皇子和一位公主纷纷暴毙而亡,我成了赵家唯一血脉。我的用处真大,是不是?

“不是的!”

我淡淡地抽回手,勉强扯出一丝笑,说:“怎么不是?自小父王便教导我,若想在皇家活命,示拙二字乃首要本事。我以为我已经做得够好,人人都将我当做废柴,可为什么你们还是不肯放过我呢?这几天我怎么也想不明白,现在我明白了,恰是因为我做得太好,才招致这些利用。你们一定都觉得我很好控制,很好欺负,对吧?”

苏越清心疼地摸了摸我的脸颊,说:“不是的!如果可以,王大人也绝不愿意让你以身涉险。”

我摇头,道:“除了‘赵’这一姓,我已然身无长物。可这姓氏实在不是我能选择的,我真的宁愿生在百姓家,没有明争暗斗,没有阴谋算计。”

“瑶瑶,对不起……只是王大人身在其位,必谋其职,他有他的苦衷。就算……就算他曾利用你,可他定会护你周全,不让你收到一丝一毫的伤害。”苏越清的目光温润而哀伤,在我的脸上流连。良久,他复道:“就算他不会,我也会。”

据说,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就是当你暗恋得死去活来的时候,忽然发现对方也喜欢你。而现在,如假包换地体会到了这种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