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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主快醒醒/只怪圣僧太妖孽(44)

“休妻?”乍一听来我甚是惊讶,然转念一想,却深以为然。胡元生既然再也没有耐心敷衍杜冰冰,那么彻底撕破脸皮也不足为奇,只不过……

“若胡元生当真休了她,皇家颜面何存?一来杜国舅不会善罢甘休,届时胡元生的生意只怕也不用再做了,胡家偌大的家业便要毁于一旦。二来,杜冰冰亦非善类,搞不好,她会跟胡元生来个鱼死网破、玉石俱焚也说不定……啧!”我将药汤喝尽,遥想这场家庭伦理惨剧,顿觉脊背一凉,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希音虚搂着我,似是安抚地抚了抚我的肩,道:“你放心,便是胡元生当真休了杜冰冰,想来杜国舅也不敢轻易动胡家。”

“为什么?”我奇道:“好歹是一国之舅,自己的女儿被休,他还能无动于衷吗?这些权贵不是最爱面子的吗?”

他玄妙一笑,道:“月盈必亏,物极必反。小梅,你可知姜国为何灭亡?”

姜国?自太祖立国以来,历经三朝,国祚已过一个甲子,希音为何忽然提起前朝旧事?

“不知道……”我不明就里地摇头,道:“胡元生休不休杜冰冰,与姜国灭亡有何内在联系吗?”

“十六个字:主上昏庸,宠信用事,外戚专权,朋党之祸。”他将小枕收入药箱中,不急不慢地与我道:“如今杜贵妃宠冠后宫,杜氏一党独大,在朝中只手遮天,引得众多有功绩的股肱老臣不满。当今皇上因幼时染病,龙体一直有欠安妥。在他退位之前,势必要给太子留下一个干净的朝堂。年初时,皇上就已经渐渐疏远杜贵妃,着手肃清朝纲,你以为杜氏还能风光得了几时?”

我不懂朝廷纷争尔虞我诈,但我却从希音这番话里悟出一个道理——靠女人上位真心不靠谱。

“再者说来,胡家乃许国首富,国库内年收纳的赋税之中,有三分之一来自江南胡家。若是因此办理胡元生,赋税尚且是小事,可胡家所经营的丝绸茶叶等无一不关乎国运民生,若胡家罢商,百姓将要如何过日子?”

我不解道:“难不成这些商品素来是由胡家垄断经营的吗?”

希音浅笑着解释道:“比如说,你平日里喜爱用梨花笺写话本,忽然有一日,你发现余下梨花笺上沾染了墨迹,可是市面上暂时买不到新货,你又不喜其他纸张。那你是会将这些沾了墨迹的梨花笺丢掉呢,还是将就着继续使用呢?”

我思忖一瞬,道:“自然是将就着用了。”

希音欣慰地点头,“同样道理。胡家商铺所占据的市场份额比其余所有商铺加总起来还要多,况且,一时半刻也找不出能替代胡家的商号。就算皇上对胡元生不满,也决计不会动他。”

“原来如此。”我遂恍然大悟,“想不到胡家竟是如此重要的存在啊!”

我对胡元生刮目相看的同时,不由也对希音肃然起敬。如此错综复杂的朝堂关系,他竟能娓娓道来,说的头头是道,果真佛法无边、好生厉害!

想了想,又叹道:“原以为只是儿女私情,不曾想竟然牵扯了国家大事。所以说大人物活得累,连爱个人都要想着天下社稷百姓民生,我怎么忽然有点同情胡他们了……”

希音道:“胡元生曾对我说,若当年他能不惧杜氏权势,坚持迎娶周绯雪,那她便也不会落得如今这步田地。他将一切罪责都归咎于自己身上,怨恨苏君不过是因为他夺走了周绯雪的心。”说到此处,他微微一顿,挑眉将我望了望,眸色忽的深了几分,沉声道:“我理解他的感受,倘若当时我能不顾一切,你也不会……”

尽管我已料到我与希音的关系或许并没有那么简单,他在青城山脚捡到我也未必只是偶然,但这些于我而言都算不得什么,我不想再去探究过往。我在乎的是,此时此时我是爱他的,他也爱着我,这便足够了。就算前方是刀山油锅修罗场,我也愿意与他携手去闯一闯。

“既然都已过去,圣僧就不要再耿耿于怀了。我都愿意割舍从前,你还有什么不能释怀的吗?”我拍拍胸口,笑道:“你看,我现在不是好的很吗?”

“小梅,我很庆幸你能回来,也很庆幸你能重新爱上我……你可愿意一辈子留在我的身边?”希音轻执了我的手,他的手掌宽大温暖,掌心似结了一层薄薄的茧子。

阳光煦暖,透过茜纱窗照进屋里,落得满地细碎的光影。窗外树影摇曳,有风轻松送,淡雅清芬的草木香随风而来,沁人心脾。他俯首看我,眼底有几分我看不透彻的情愫。阳光恰到好处的笼罩着他的轮廓,清俊之姿仿若天边皎月,翩然出尘。

心中如被羽毛扫过一般,有几分酥痒有几分温暖,我出神地将他望着,讷讷道:“我自然是愿意的。”

一切收拾停当,希音正欲带我一同前去查探裴览的伤势,忽闻院中传来一声清脆的响声,仿佛是什么东西倏然碎裂。

“哈哈哈哈哈……”

杜冰冰居高临下地站在凉亭里,笑声冰冷而凄厉。她的脚边满是碎裂的白瓷,浅色的药汁流得满地都是,有几滴沾在她粉色的裙裾上,氲开深深浅浅的一片。

她漫不经心地用丝帕擦拭手指,哂笑道:“啧啧,南洋柠果得之不易,想要再寻,恐怕难于登天了。现在药罐打碎了,胡元生,我倒要看看,你还能用什么去医那个狐媚子。看来她今生今世都要顶着那张不人不鬼的阴阳脸度日了。哎哟喂,我忽然觉得好痛快啊!”

胡元生面色铁青,隐隐可见额间青筋暴起,赤红的双眼中已然怒火滔天。他森森然地盯着杜冰冰,咬牙切齿道:“杜冰冰,你毁她容貌在先,如今竟还有脸在此胡搅蛮缠!你不要逼人太甚。”

四周随侍的下人无一不诚惶诚恐,脑袋低得恨不得埋进泥里,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山雨欲来风满楼啊风满楼。

我蹭蹭希音,道:“胡元生好像要暴走了,那模样好生骇人。胡家家财万贯,良宅这么多,他为什么不索性带周绯雪去别院之类的地方静养,反要留在胡府与杜冰冰两相看厌呢?”

希音的面色沉静如水,错也不错地将他二人望着,道:“这是尊严问题。倘若胡元生带着周绯雪离开胡家,无疑等同于向杜冰冰妥协让步,他绝不会这么做。”

尊严问题……我嘴角抽了抽,说白了不就是没面子吗?

那厢杜冰冰却丝毫没有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倨傲道:“没错,她脸上的蝴蝶斑是我画派人上去的,谁让她天生张了一张只会勾引男人的脸?非但如此,我还命人买下兰陵城中所有的雪薇草,我就是看不得你为她挖空心思。我告诉你胡元生,我杜冰冰要的东西,从来就不会得不到,我看不顺眼的东西,也没有一件能安然无恙地留在世上。你不要再白费力气了,今日我敢摔了你的药罐,改日我就敢直接把她扔出去……啪!!”

登时,杜冰冰的左脸颊上浮现出五道红印子,衬着她凝脂般白皙的肌肤,显得格外触目惊心。胡元生的手停顿在半空中,似是微微颤抖着,面上怒火更盛。杜冰冰如被梦魇镇住般僵在原地,一脸呆滞地看着胡元生,方才怨毒的笑意悉数化作了错愕与震惊。

我惊得倒抽一口冷气,胡元生竟然敢动手打她!虽然杜冰冰的确有些恶毒,行事有些偏激,但男人打女人委实太没风度了些。

“滚!”胡元生指向大门,一字一字道:“你给我滚,滚得越远越好!滚回京城,胡家容不下你这样心地歹毒的疯子!”

“你说什么……”杜冰冰终于回过神,先前的不依不饶的气场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泪水扑簌簌地落下来,“你让我……滚?”

胡元生冷眼看她,道:“连话都听不懂了吗?胡元生今日休妻,从今往后与你再无任何瓜葛,你赶紧收拾包袱滚出胡家!这辈子都不要再让我看见你!”语毕,愤然甩袖而去。

杜冰冰像是忽然卸力了一般,脚下一软,蓦然跌坐在地上,失魂落魄地望着胡元生远去的背影,泪如雨下。

片刻之前,希音还说休妻只是迟早的事,果真一语成谶了。我看着伤心欲绝的杜冰冰,到底有些于心不忍。此时此刻的她,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国舅千金,只是一个失去丈夫的可怜女子。

她的爱太过炽热,如同飞蛾扑火,非但伤害了无辜的周绯雪,最终也将自己烧得遍体鳞伤。她的爱也太过狭隘,明知胡元生心中没有她,却还是拼了命了想要将他占为己有。

人道最深沉的爱便是放手,显然杜冰冰没有这样的思想觉悟。她自幼锦衣玉食,过惯了众星拱月般的生活,没有得不到的东西,自然不知何为放手。

爱本身并没有错,可惜她爱错了人,也选错了方式。

☆、第三十七章

晚饭过后,希音照例替裴览上药施针,我随他一同前去。由于胡元生特意吩咐加派人手照顾裴览,是以他的厢房里三层外三层被随从与家丁围得满满当当。

应门的人是于彬。见我与希音并肩而来,他面色不善地瞪着我,半晌,才极不情愿地侧身让我们进去。

我颇有些无奈地扶额叹息。裴览的随从个个忠心耿耿,如今他们的主上因我而身受重伤,他们看我不顺眼也是应该的。况,裴览几次三番寻我而来,我却不识好歹,不愿随他回去,他们因此来回奔波难免心生怨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