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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主快醒醒/只怪圣僧太妖孽(46)

我惊得无以复加,一时之间难以相信听到的一切。

我曾猜想过许多种赎罪的可能,却独独没有料到他会用这种方式替她洗刷冤屈。苏君要求将自己的罪行张榜公布,这就等同于告诉世人周绯雪完全无辜,一切罪过皆在他。如此一来,她因背夫偷汉而谋杀亲夫的谣言便不攻自破了。

如此想来,昨日我见苏君时,他心中早已打定主意要去知府衙门自首,之所以在胡府门外徘徊,大约是想再见周绯雪最后一面的。

胡元生挥了挥手,讷讷说:“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

第二日,苏君自认谋杀马员外的消息便在兰陵城中传得沸沸扬扬,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最新谈资。有人嗟叹,有人同情,也有人权当看戏,但听到最多的还是众多少女少妇的扼腕痛惜,她们心心念念的春闺梦里人竟然是罪不可赦的杀人凶手。

大理寺的公文很快批了下来,苏君谋杀马员外罪证确凿,罪名成立,判三日后行斩首之刑。

我本想去围观行刑,主要是为再见他最后一面,无奈希音绝不同意,道是刑场血腥虐戾,恐怕我承受不住那等场面。况,事情至此已是板上钉钉,再无半分转圜的余地。便是见了他最后一面,也于事无补。我遂只得作罢。

苏君一死,妙音戏班痛失台柱,由门庭若市变得门可罗雀,再不见往日的热闹兴隆之景。

依旧是二楼雅间内,我与希音听戏品茶。依旧是一曲《蝶梦缘》,台下的看客三三两两,冷清得很。扮演桑博将军的不知换做了谁,纵然唱腔学得再像,到底学不来苏君那既清冷又深情的神韵。

“碧落黄泉两茫茫,只恨杳杳前路,鸿雁无托处。盼君梦中拟把归期说,天上人间求一诺。锦书云上歌,红豆枝头折。年年岁岁,寒窗苦锁蒹葭。朝朝暮暮,此间痛失烟霞。”

“战马踏尘灰,抛甲轻羽飞,化蝶不栖,君子不回。”

“一梦黄粱事,寄予问南柯。三生不舍,惟娉娉袅袅红颜色,空叹奈何。”

三生不舍,惟娉娉袅袅红颜色。奈何红颜凋零,君子故去。梦蝶再美,终究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我感慨道:“苏君不在了,这世上便再也没人能将《蝶梦缘》唱得那般动人心弦了。短短几日,物是人非啊人非。”

听闻他行刑那日,于刑台之上高唱《蝶梦缘》。他死后,为他敛尸的官差在他尸体旁发现了两只缠绵而飞的蝴蝶

☆、第三十八章

晚饭之后,我与希音并肩在篦笈巷中散步。

今日是六月十五,圆月高悬于天幕之上,清辉皎洁。凉风徐徐,暑意渐散。巷中依旧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一团繁华热闹之景。运河中,画舫两三,灯影绰绰,摇曳生姿。

我捧着一包杨梅吃得不亦乐乎,乐道:“杨梅酸甜生津,消暑解渴,真是好物啊好物!”

希音含笑道:“杨梅虽好,但不要贪口。”

我不以为然地反问:“为什么?”

“杨梅虽能生津消暑,但吃多了会牙酸,且易引致血热火旺。”

将将要去掏杨梅的后蓦然顿在半空中,我咽了口口水,“不、不会吧……”我低头望了望手中的纸袋,目测已经吃掉一斤有余了。

他嗤笑一声,道:“至于吓成这样吗?”

他不说我还不觉得,现在听他这么一说,我忽然感觉牙齿果真隐隐泛酸,遂咂了咂嘴,纠结道:“你怎么不早点说?不知道我最怕牙齿酸了吗……”

“我知道。”希音取了颗杨梅放入口中,细嚼一番,好整以暇道:“我早就提醒过你,可那时你正吃得欢畅,根本没听我说话。”

“是吗……”我懊恼地咬了咬唇,捂着脸暗叹自作孽不可活。

他伸手拦住我的肩头,让我依靠在他的怀中,笑道:“不用担心,有我这样妙手回春医术卓绝的大夫在身边,你还有什么可怕的?回头我配一些药水给你漱口,很快便会好的。”

我松了口气,奋力挠了挠他的胸膛,嗔道:“你这个专爱吓唬人的妖僧!”

他一把捉住我不安分的手,紧紧握住。温暖的热度自掌心传来,教我心头骤然一暖,杨梅汁余下的那几分酸也堪堪化作了甘甜。

他认真地将我望着,沉声道:“小梅,往后你在我身边,我不会再让你受半分伤害。过去之事,你想得起也好,想不起也罢,只要你愿意留在我身边,我不会在意那些。你……可愿意?”

“我自然是愿意的。”我作羞涩状说道。

“待胡家事了,裴览的伤势稳定下来,我便带你回青城山。”

“回青城山?”我不解,“你不是说要还俗吗?为何还要回去?”

希音静默一瞬,眸色渐沉,道:“昨日我收到飞鸽传书,眼下家里出了一些事,我虽离家多年,却也不得不回去一趟。”

我说:“那个……其实我可以跟你一起回去,反正你都要还俗了。”

嗳,这么说会不会有点太不矜持了?

希音微微一怔,唇畔浮起几分笑意,道:“小梅,那个家是连我自己都不愿意去的地方,我怎么舍得让你也去受那份罪呢?大雷音寺相对安全,戒色戒酒他们会保护你的,你且在青城山等我一等。你放心,待家事一了,我一定立刻回去接你。到时你想去哪儿,我便带你去哪儿。”

我默了片刻,道:“好,我都听你的。”

裴览身世不凡,希音身为他的叔父,又岂会是池中之物?他不说,我便也不问。我不在乎他的俗家身份究竟是什么,于我而言,他是我的救命恩人,也是我想要携手共度一生的人。我知道这些便足够了。

再往前走几步,忽然见岸边人头攒动,仿佛有什么热闹可看。人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我正欲拉希音过去一看究竟,只见一抹浅绿色身影从巷子的那头飞奔而来,像一阵疾风一般,火急火燎地拨开人群冲了进去。

我疑惑道:“咦,方才那人是不是胡元生?”

“好像是他。”希音劈手拉过一个围观路人,问道:“这位大哥,请问那边出了什么事?”

那人道:“有人跳河自尽,刚才被打捞上来,已经没救了。”

“男的女的?”

“是个女的,远看一眼好像长得还挺漂亮的,啧,真是可惜了。”

心下陡然一刺,我与希音如有灵犀般对望了一眼。刹那间,不祥之感如潮水般汹涌而来,猛烈地冲击着我的心房。

我说:“圣僧啊圣僧,你说周绯雪有没有忽然转醒的可能?”

“不是没有。”希音沉吟道:“她昏迷不醒并非因为染疾,而是郁结于心而致五内俱废。能不能苏醒全看她的心结是否解开,换言之,也就是她自己愿不愿意醒过来。”

“那……你说若是她得知苏君已死的消息,将会作何反应?”

“大概是万念俱灰,生不如死。”

话说的功夫,只见胡府管家领着一众家丁风风火火地赶过来,随行的一个丫鬟哭喊道:“表小姐,表小姐!”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我们挤到人群中心,果不其然,那厢胡元生正抱着浑身湿透地周绯雪,歇斯底里地喊着她的名字。赤红的双目中,依稀有暗淡不明的水色。

他一把抓住希音的衣袖,像是落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哀求道:“圣僧,圣僧!你快救救绯雪,你快救救她啊!”

看得出,周绯雪在赴死之前还精心装扮了一番,如墨的乌发挽作时兴的流云髻,妆容精致可人。尽管在水中长时间浸泡,她却依然肤白如雪,在夜色之中宛若一朵清美的睡莲。

等下!肤白如雪?

我惊得掩住了嘴,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确信自己并没有看错。

那、那右边脸颊上的蝴蝶斑呢?!

希音俯身查看一番,甚是讶异地挑了挑眉,仿佛也不曾料到她面上的蝴蝶斑会突然消失。半晌,他眉宇稍凝,沉重地摇了摇头,道:“胡兄,请节哀。”

胡元生睁圆双目,泪水滞在眼眶之中,像是被人摄去魂魄一般。他不敢置信地将希音望着,仿佛听不懂他话中之意。半晌,愣愣道:“你说什么?”

希音温声劝慰道:“胡兄,周姑娘已去,请你节哀顺变。”

围观路人交头接耳,议论之声愈加高昂,无不指指点点,嘲笑辱骂周绯雪是个恬不知耻的荡妇,有此下场乃是报应,活该。甚至还有人说她早就该死了,苟活至今才是上天不长眼。

胡元生死死拉住希音,低吼道:“不会的,不会的!圣僧,你的医术这般高明,一定可以治好绯雪的!求求你,快救救她啊!”

希音抽回衣袖,叹息道:“胡兄,周姑娘已死去多时,即使华佗再世也绝不可能活死人、肉白骨。死者已矣,胡兄应当好好保重,让周姑娘走得安生一些。”

“死了……”

胡元生怔忡许久,终于收回目光,缓缓低下头望了望周绯雪。管家下人上前规劝,他却像是没听到那般紧紧抱着她,神情呆滞,呆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我小声问管家:“周姑娘是什么时候醒过来的?”

管家老泪纵横道:“就在今早二位出门之后不久。丫鬟替表小姐洗漱时发现她坐在床边喝茶,这便立即派人告知少爷,少爷高兴得不得了。没想到啊,一天都没过完就发生了这种事……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