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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主快醒醒/只怪圣僧太妖孽(47)

“你们对她说了什么?她知道苏君被判斩刑了吗?”

“少爷原本对她说苏公子去外地巡演,但这件事闹得这么大,要瞒也是瞒不住的,大约不知听了哪个下人的碎嘴……”

此时,围观人群已渐渐散去,胡元生依旧保持方才的姿势将周绯雪搂在怀里,泪水滚滚而落,一遍又一遍地唤着她的名字。

“绯雪,前几日我命人给你打了一支金镶玉步摇,等你醒来戴上它,定然好看得紧。我知道你素来喜爱收集首饰,我打算在兰陵开一间专营首饰的商铺,交给你管理,你看可好?”

“绯雪,对不起,是我不好。我没能帮你阻止苏君,你恨我吧。”

“就算你恨我,你也不要睡太久好吗?没有你的陪伴我会不习惯的。记得小时候我问你可愿意永远留在我身边,你分明就说愿意,现在也不能反悔……”

他旁若无人地絮絮说着,仿佛周绯雪并没有死去,只是向往常那样陷入昏睡。只要她愿意,她便能睁开眼,让她的眼中有他的倒影。

若是那日周绯雪没有恰巧经过妙音戏班,听了苏君一出蝶梦缘;若是那日胡元生不惧杜氏权威拒绝迎娶杜冰冰,或许现在他二人便能终成眷属、花好月圆了。

奈何天意弄人啊!

我暗自哀叹不已,心下酸楚难当。鼻腔之中渐渐泛起苦涩的气息,眼眶湿了几回。希音抱着我,轻柔地抚摸我的肩头,温声道:“别难过。”

周绯雪的贴身丫鬟跪倒在地嘤嘤哭泣,四周下人都偷偷地抹泪,没人再敢上前打扰他们。

良久之后,那丫鬟擦去眼泪,抽泣道:“少爷,奴婢有话要说……”

胡元生恍若未闻,自顾自与周绯雪轻声耳语。没有他的应允,那丫鬟不敢妄言,静静地伏在地上,瘦弱地肩膀不停地颤抖着。

希音道:“有话你便直说吧。”

那丫鬟抬起头,道:“早先,小姐为了给苏公子顶罪,便用墨染在脸上画下那块狰狞的蝴蝶黑斑,好教世人都以为她应了传说,因不贞而遭受天谴变作阴阳脸。其实在此之前,小姐已然寻得洗去墨染的药方。她醒来后,得知苏公子已不在人世,便洗去脸上的墨染,让奴婢将她打扮成他二人初见那日的模样。奴婢原以为小姐只是太过思念苏公子,没想到、没想到……”

到头来,这一切都是周绯雪一手策划!她将一切矛头指向自己,为的只是让旁人不去怀疑苏君!

原来,自始至终,杜冰冰都没有害过周绯雪分毫。那日她说是她派人毁了周绯雪的容貌,不过只是一句气话。

原来,这个故事里最可怜的人是她。

胡元生温柔地替周绯雪拢了拢耳鬓的碎发,道:“绯雪,我们回家。”语毕,抱起她转身离去。

当天夜里,胡元生毫无征兆地发起了高烧,整个人蜷缩在床上抽搐不已,形容比那日裴览受伤时还要骇人,连希音也说不出为何像胡元生这般青年男子,竟会平白无故地出现油尽灯枯之象。

***

午后的天气格外闷热,铅色层云阴沉沉地逼着屋檐,平添了几压抑之感,迫得人几欲窒息。

我好不容易甩掉安安,正欲去找希音说话。途径花园时,遥遥望见裴览着一袭白玉坐于凉亭之中,于彬与几名随从静立在他身旁,似是对他诉说着什么。他执了一沓宣纸,手畔停着几只信鸽,仿佛正在阅读信件。

我还没来的及纠结要不要绕道而行,那厢裴览便警觉抬起头望了我一眼,迅速将信件收于衣袖之中,唇畔绽开一抹温润清浅的笑意。

那么我就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和善地与他道:“裴览,你的伤好些了吗?”

裴览挥了挥手,那几人便很有眼色地退了下去。他示意我在他身旁坐下,笑道:“一点小伤不碍事的,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我哈哈笑道:“那就好,那就好!”

然后场子就冷了下来。

裴览一眼不发地凝视我,眉宇温润如玉,深沉的眼中似有千言万语。我被他盯得甚是不自在,只得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打定主意视若不见。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说:“梅儿,跟我回去吧。”

我干干一笑,说:“这个……恐怕不太合适吧。”

他的眸光迅速黯淡下来,紧握的右手骨节泛出清白色,黯然神伤道:“为什么?是因为九叔吗?”

我绞着衣裳,咬了咬唇,道:“是。”

裴览急切道:“梅儿,你不要被他骗了,他接近你是有目的的。”

“你这话什么意思?”我瞪他。

“事到如今,我不该再隐瞒于你。那日九叔在青城山底将你救起是经过精心谋划的,绝非巧合。你可知那座山寺本叫兰若寺,已然于十多年前废弃,你所见到的和尚都是九叔的随从。后来我带人上山找你,他故意将你藏起来,不让我找到你。非但如此,他还找来一具假尸体放在我下山必经之路上,好教我以为你已不在人世!”

他说得情真意切,我听来却觉得甚是滑稽可笑,不由得扑哧笑出声来,道:“那你倒是告诉我,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不过是个一无所有的孤女,值得他这般机关算尽吗?”

“梅儿,你相信我,我说的句句属实!若有半句虚言,定教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裴览信誓旦旦,道:“你嫁给我之前,九叔便对你存了心思。后来你我成婚,他依旧对你念念不忘……”

“裴览,裴览。”我淡定地打断他,说:“首先,我受伤并非因他,他救我,便是于我有大恩德。其次,处心积虑也好命中注定也罢,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一路他无微不至地保护我照顾我,是真心是假意,我能感受到。至于从前的事……嗳,往事如烟,就让它过去吧。”

裴览看着我,面色骤然变得煞白。“梅儿,九叔接近你还有其他原因。”

我好整以暇地回望他:“什么原因?”

他静默一瞬,薄唇翕阖,吐出两个字——名册。

***

胡元生的病情迅速恶化,连续几日高烧不退,尽管身周堆满冰块,他的身子却依然滚烫如火。不过短短几日的光景,他的形容迅速憔悴枯槁,两鬓已生华发,大有古稀耄耋之相。

管家端来药汁,急切地问道:“圣僧,我家少爷的病怎么样了?”

希音摇头道:“大约就是这两日的事了。”

管家两手一抖,那药碗险些打翻在地。“怎、怎么会这样?”

希音轻拧眉尖,道:“具体原因我也不清楚。现在他的五脏六腑迅速衰老,心跳一日慢过一日,呈现油尽灯枯之势。”

管家叹息,抹着泪离开了。

我说:“哀莫大于心死。周绯雪已死,他大概也不愿再苟活于人世了吧。他是那么爱她。”

希音缄默不语,深深地望着胡元生,眸中依稀有几分怜悯之色。

“圣僧……”一声轻若烟云的呼喊声自床帏之中飘出来。胡元生侧卧在榻上,面色青白,眼窝深深凹陷,宛如一节枯朽的古木。

“胡兄,你觉得怎么样了?”希音一撩衣摆坐于床边,伸手探他额间,问道:“你觉得哪里不舒服吗?”

胡元生勉力睁着浑浊的双目将我们望着,笑得苍白,“我很好,没有哪里不舒服……圣僧,绯雪呢?绯雪在哪里?”

希音容色淡淡,道:“周姑娘的遗体暂时安放在灵堂之内,近来天气湿热多雨,如若长期搁置恐怕会致使遗体腐朽。管家已然着手为她准备身后事,胡兄不必担心,好好养病。”

胡元生的手蓦然颤了颤,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床顶,目光空洞而呆滞,愈加面如死灰。

我不动声色地捅了希音一记,压低声音对他道:“圣僧啊圣僧,你说得如此直白他肯定承受不了的。本来就病得不轻,被你这么一刺激不就雪上加霜了吗?你怎么不知道婉约一些,婉约!”

希音道:“你太小看胡元生了。”

我一愣,那厢胡元生又缓缓转过头,道:“圣僧,我还有一桩心愿未了。”

“胡兄但说无妨。”

“我想在临死之前娶绯雪为妻。”他眼中泛起暗淡不明的水色,似是竭尽力气,道:“她此生颠沛流离,从未过过安定的生活。后来又无端遭人诟病,平白无辜地背上不贞的骂名。都怪我没能好好保护她照顾她。我……咳咳,我想给她一个名分,让她百年之后能有一处安置立牌位的地方。”

胡元生这番话的意思大抵是他想举行一场冥婚,以正妻之礼迎娶周绯雪过门。纵然生不能同衾,死亦要同穴。

希音将此事转达给管家,管家丝毫不敢迟疑,立马请来兰陵城中最有名的风水先生,待选定良辰吉时之后,便往命馆合婚,取得龙凤贴。

胡家乃是江南首富、名门望族,此事又事关红白二事,因此消息一经传出便迅速传遍大街小巷,成为茶余饭后的热门谈资。人们对周绯雪的咒骂变作了艳羡,纷纷羡慕她能得此情深不寿、不离不弃的良人。

周绯雪下葬十日之后,胡府一改凄寂素白之象,张灯结彩,里里外外皆布置得红红火火,一派欢喜热闹。一大清早,胡府门外便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管家派人外出分发糖果、炒货、蜜饯、糕点之类的吃食,见者有份,并四处发放请柬,邀请大家晚上过府喝一杯喜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