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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步步惊心(上)(17)

他已敛了笑,正瞧着我手下的动作。我一停下来,他许中已知道了我心中想的,嘴角逸出丝淡淡的笑,轻声道:“开始吧,不用管两个孩子。”

我一怔,两个孩子,他对我说,那是两个孩子。

正出着神,旁边端水等我净手的高无庸用极轻的声音哼一声,我面上一热,回过了神,亭子一角的水已烧得差不多了,我忙净手,之后蹲下身子,仔细地望着水。

脑中不由得想他说的话,忽听身后的张廷玉道:“蟹眼已过鱼眼生。”我心中一愣,怎会又走了神,知他暗中提醒自己。

我抬头,轻声接了一句:“嗖嗖欲作松风鸣。”

张廷玉脸上露出了赞许的神情,我低头一望,水已到了火候,白鹤淋浴、乌龙入宫、悬壶高冲、……韩信点兵,自烫盖开始一气呵成。

我的这手法,胤禛虽表情自若,但眸中却隐着说不清的东西,十三眉宇轻蹙,瞅了眼胤禛,又状似无意地掠我一眼,弘历倒是满面赞赏,弘时瞟了眼弘历,对我冷冷一笑。

张廷玉拿着杯子,放在鼻端轻闻了下,笑着问道:“姑娘是南方人?”

我暗自思量一瞬,听张廷玉对我说话的语气,他许是听说了什么,或者觉察出了什么。这种场合,自己岂能当众人谈论中的主角,遂谦恭地回道:“奴婢是西北人。”

闻言,他笑对胤禛道:“臣竟看走眼了。”

胤禛眸中闪出浅笑,暖暖掠我一眼。

下首的弘历笑着道:“张大人,晓文泡茶的花样可是多着呢。”我心中微惊,弘历心里也大抵清楚弘时心中所想的,另外,他也应明白自己在阁中的特殊身份,但如今,却如此在众人面前夸赞自己,他心中想什么。

惴惴不安,心中暗暗祈祷,此时此地,弘时千万不要接口才好。

抬头飞快扫了眼弘时,他幸灾乐祸的瞟了我一眼,我心中暗叫不妙,还未来得及请退,他已笑着开口道:“四弟自然是知道的,四弟平日里和晓文的关系最亲近。”

我心中一紧,赶紧向胤禛望去,只见他眸中一冷,目光扫向弘时,弘时见状,急忙低头,小声嘟囔道:“这可是事实,前些日子我还亲眼见他们又抓又闹。”他声音不大不小,刚刚好让所有的人听见。

张廷玉默默啜着茶,十三面无表情瞥我一眼。

张廷玉放下茶碗,转移话题说了一阵,可众人心中已是各有思虑,场面再也热烈不起来。一时之间,亭子里陷入寂静,我木然站着盯着自己的脚尖,弘历这小子,究竟想干什么。

这时,一直默不出声的十三淡淡地道:“皇兄,中秋佳节已近,皇阿玛的丧期已过,今年是不是要和臣工们一起热闹热闹。”

胤禛收起一脸的冷峻,轻一颌首,淡声道:“已过了三年之期,确实该和群臣同乐一番,老四也不小了,这次的宫宴就让他历练历练。”

弘历忙起身应下,弘时则满面通红,狼狈万分。

十三又默了会儿,淡淡地道:“皇兄出来一阵子了,想必也累了,我们先行告退。”

一行人鱼贯而出,亭子里只余胤禛、高无庸和我三人,他仍坐在那,没有起身的意思。

静默,又是一阵静默。虽说早已习惯,可今天却总觉得有一种无形的压迫在胸中膨胀,心中很想马上逃离这里。

心无二用,心乱时总是会出错,正当感到不知所措时,手中的茶杯‘啪’地一声,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他看了眼地上的杯子,淡淡地道:“想做老四的福晋?”

我一下呆在原地,半晌才回过味,走到他跟前,怒瞪着他,大声道:“我想与不想,你关心、在意吗?”

掩口轻笑起来,直笑着泪流满面,身子轻颤,从没想到有一天,会从他口中说出这样的话。

这就是自己想要的结果吗?

心中有丝绝望,面带惨笑,再也不看他一眼,快步跑出去。

跑跑停停,半晌后,停下来,见路旁有一片茂密的林子,不假思索一头扎了进去。林中的光景有些暗,借着树叶间隙洒下来的阳光,寻了个干净的地方,摔坐在地,忍了许久的眼泪,倾泄而出。

他说,让自己做弘历的福晋,问我想吗?他居然问自己,想不想做弘历的福晋。

依在树上,抬起头,泪无声的顺脸往下流。

夕阳的霞红被天边的暮色一点一点的蚕食,林子里已是漆黑一团,仍旧静静地靠在树上,心中已是无比平静,心中突地觉得有些可笑,义无反顾一头扎进来,等得就是今天吗?在心中一遍遍的问自己,还有留下的价值吗?心底一个声音回应着:“没有了,没有了……”

林子边缘最后那抹光线也隐去,我起身,慢慢向外行去,脑海中思量要不要出去,如何才能出去。现在只想远离这一切,躲开他。

路边似有一个模糊的黑影,听到我这边的声音,转过身。

原来是弘历,上前对他庄重地福了一福,然后,向住处行去,他忙赶上,截在我前面,道:“晓文,你生气了。”我抿嘴轻笑,摇摇头道:“四阿哥,对不住,因为奴婢,令你难堪了。”

听着我谦恭的回着话,他有些慌,结巴道:“我根本不在意这些,您也无须自责,其实我今日是想……”

在心中暗叹口气,不管他心里是如何想的,但自己这些日子和他走得近,这是事实,不能怪他什么。

心中烦闷,也不想知道他这么做的原因,遂截住他的话头,浅笑着道:“真的不在意?”他一愣,许是不理解这前后的功夫,我为何会态度大变,他瞅了我半晌,才道:“不在意。”

抿嘴轻笑,心里却想着,你现在不在意,那是你还小,再待几年,必不会这样。

两人默行一阵,心中虽还有丝不确定,但仍忍不住道:“四阿哥,可否帮奴婢一个忙。”弘历敛了笑,斜瞅我一眼,道:“如果是帮你出宫,就不要开口了。”

我心下一惊,这孩子今日的所作所为,太不同于往日,似是一天之中长大许多,这种变化让我诧异,让我来不及接受。

望着我满脸讶异,他笑瞟我一眼,双手背在身后,挺胸阔步迈着方步走了几步,道:“你别这么看着我,是你一厢情意地把我和承欢放在一个队伍里。我可是一个成年的男子了,或许很快,皇阿玛就会给我指婚了。”

我心中暗惊,今日的事……我不敢往下想。

想到这里,心里竟有一丝怕,向路边靠了靠,离他远了些,他见我如此,面上笑容一僵,低头默一会儿,抬头,脸上挂着丝笑,道:“如果以后,你若真找不到自己的归宿,本阿哥可以为你提供一个名份。”

想是我心中所怕的,他已明白,他既是这么说,相信以后不会再出现今日的事。

见他有些故作轻松,我也忙掩饰地笑着道:“四阿哥,你又不嫌奴婢老了。”弘历眸中一黯,但随即大笑道:“你本来就老了,本阿哥对年长的女子可没兴趣,我只是给你名份,怕以后没人要你,别想歪了。”

说完,快步向前跑去,明知他这么说的意思,但脸上依然有些挂不住,抡着拳头跑着追他。

第十四章

无所谓忧,也无所谓愁,只因少了份牵挂,人变得轻松、闲散。觉得自己就如水中那无本无根、无牵无挂的浮萍一般,随波飘流,飘到哪算哪,不做努力,也不改变什么,只是做什么事情都有些心不在焉。

在勤政殿的偏殿茶房中,慢慢地准备着茶水,有些不上心。

身边的其他宫女,悄眼打量着我,忽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我心中轻笑一声,又来催了。

刚转过身,小顺子急急地冲了进来,喘着粗气道:“晓文姑娘,快一些,怡亲王都坐了半晌了。”

说完,许是觉得自己口气急了些,忙朝我讪讪笑笑,我抿嘴轻笑,端着茶盘向大殿走去。

盯住地面,目不斜视,把茶水轻放在十三的旁边,然后退到一边,静静地立着。

十三喝了口水,道:“皇兄,浙江贩卖私盐日益成风,朝廷如不早管,只怕官府会把税款转移到百姓身上,这样一来,日后怕是官商勾结、民不聊生了。”胤禛面色凝重,微怒道:“这些个盐贩子,是该好好管管了。”

他静默一会儿,又道:“李卫任事勇敢,可担浙江巡抚兼理两浙盐政。”

十三点点头,道:“臣弟也觉得只有此人可任此职。”两人又说会些朝事,十三忽道:“皇兄,明日臣弟带承欢回府住几天。”

胤禛面色松了下来,笑着问:“府中有事?”十三笑了下,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后天是玉檠的寿辰。”

玉檠是十三的嫡福晋,自十三禁于养蜂夹道,她一直支撑着管理着府中的大小事物,虽然在头几年,不是很顺利,可近些年以来,十三忙于朝事,几乎少有时间回府,她却成了王府中实实在在的顶梁柱。

胤禛笑着听完,道:“明天朕会吩咐高无庸派些人过去,这几年玉檠确实辛苦了。”

十三忙拒绝道:“皇兄不可。”胤禛起身,下了台阶,走到十三跟前,拍拍十三的肩,笑着道:“不要再推脱了,你也歇息两日。”

十三一笑,道:“臣弟遵旨。”两人笑着缓步向外走去,出了大殿,十三朝贤良门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