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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步步惊心(上)(33)

我轻吁出一口气,洒然一笑,道:“朋友还是如此明白。”

他嘴角扯出丝笑,默笑半晌,慢慢敛了去,双眸盯着炭盆子,道:“皇阿玛令我住持今年景陵祭天,早朝时已颁了旨。”我心中一痛,刚缓过劲的身子瞬间冰冷无一丝暖意,弘历似是仍沉浸于自己的思绪中,并没有发现我的不安,又道:“这本应是皇阿玛亲自去的,可太医却认为阿玛的身子才好,抵不住舟车劳顿。”

定定心神,挤出丝笑,道:“这是你阿玛对你的信任,你应努力办好,才不至于辜负他对你的期望。”他笑着轻摇头,我一怔,道:“你怕了,其实你无须顾及他人,只要做好自己应做之事即可。”

他瞅我一眼,道:“角色转换的还真是快,刚才还叫着朋友,眨眼工夫就变味了。”

我面色一赧,撇过头,看向房外。

两人静默了会儿,他道:“我并不在意三哥的冷嘲热讽,只是担心阿玛的身体,仅是一场风寒,就伤了元气。这几年,皇阿玛对政事从来都是亲力亲为,就说奏折,绝不隔日,仅此一项,在帝王之中也算是前无古人。只是这么一来,必是心血消耗得严重,我只是怕这次的病只是一个开始。”

他并不了解胤禛内心的想法,但他这番孝心却是令人感动。两人各想各的心事,房中只余炭盆中‘哧哧’的火星子声音。

他微微一声叹息,我回过神,他站起身,道:“我走了。”

我点点头,走过去,他拿起门边太监拿来的伞,撑开,慢慢隐身于疾风细雨中。

默默出着神,原来弘时的愤怒缘于景陵祭天,胤禛的现有儿子中,他序位居长,而祭天这种大事,却是弘历而非他。他震怒之时,自己却与弘历一起出现,这误会是越来越大,想是再也不能解开。

我深透口气,撑伞向正厅走去。

上阶,站在廊下,合了伞,忽听房中‘啪’地一声,似是茶碗落地的声音,心下一惊,伸手欲推门。

“朕继位之初就为他延请饱学之士王懋竑为师,教导他,希望他能成材。可他却不惜福,科场弊案、八王议政,哪一件他没有参与,这些因他是受了怂恿,朕也顾念父子之情,容他活到今日,……。”他话未说完,已是剧烈咳嗽起来,我的手搁在半空,心中大惊。

房中传来十三担忧的声音:“皇兄,你要保重身子,不要为此事过度费心,再说,弘时未必就会动手。”

难道,难道他们说的竟是……,不敢再往下想。心中难受,不想知道这些,可偏又让自己听到。手无力垂下,准备回去。

胤禛又道:“今年若曦无故失踪,你暗中压下,这事是谁做的,相信你心中有数,如此狼子野心,又怎会顾念同胞之情,此次他若真的动手,朕不会再姑息。”

原来安排弘历景陵祭天是有用意的,并不是自己心中所想的是胤禛无颜见康熙。

四肢麻木脑子迟钝,拖着沉重的步子向内院行去,因事不关已,心中没有一丝恐惧、心痛,只觉得空洞、悲凉。

雨渐渐小了,但却夹杂着雪粒‘噼噼叭叭’地落了下来,我木然低垂着头走着,平日里常走的路今日竟觉到陌生的很。

忽地觉得雨雪停了,心中微怔,抬头望望,原来不知何时小顺子过来了,此时正站在身侧撑着伞。

停步,身后传来高无庸的声音:“姑娘,皇上命老奴准备了早膳,吩咐只要姑娘一醒,就马上端进去。”

摆手示意不用,走进院子,缓步走着,小顺子依然亦步亦随跟在身后,我道:“退下。”

他忙转身而去,我进房掩上门,呆坐在桌前。不知过了多久,觉得脸上痒痒的,伸手一拭,原来是头上的雪粒化开,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隔着窗棂子向外看去,雪花纷扬飘舞旋飞旋落。一阵寒冽冷风鼓簾而入,浑身湿透的我激凌凌打个冷战。顿时,浑身木钝昏沉一扫而尽。起身,换过衣衫,躺到床上,盯着帐顶,默默出神。

开门的声音响起,我忙闭目,静静躺着。他走过来,用手轻柔地抚着我的脸,温言道:“若曦。”

他声音沉痛,心莫名揪了起来,慢慢睁开眼睛,迎上他略显苍白的脸。

他默盯着我的眸子,道:“若曦,我们要个孩儿吧。”

身子轻颤了下,潜意识里有些渴望,可理智告诉自己不能这样。自己不能让他或是她来到这世上,整日为权势而谋算,为地位而失了自我。心中转了无数个念头,但仍是不知该如何回绝。

他眉头微蹙,紧抿薄唇,道:“你不愿意。”

我起身,移身过去,依在他肩头,道:“那年太医曾说过,我今生永远无法再有孩儿了。”

自已只能这么说,他脸上有丝痛苦掠过,哑嗓痛道:“我以为你现在可以,我以为我们有机会有自己的孩儿。”

心神俱震,心中想大声说出来,其实自己可以,可以拥有自己的孩儿,只是,我刻意避开了那些日子,避开了可以怀上孩子的机会。

他紧搂着我,默了半晌,才闷声道:“起来吃些东西。”

第二十三章

我拭去眼角的泪,却见桌上放着食盒,心中一酸,搂着他腰的手又紧了些。

在弘历起程的第二天,我随着胤禛回了宫,开始一个冬季的宫中生活。

纷纷扬扬的大雪,已经下了三天三夜,但却依然没有半点停歇的迹相。

这天,独自一人走在厚厚的积雪上,眼望着天地之间一片白,心中欣喜异常。站定,看着白雪随风飞舞、翻转,煞是好看。

“原来姑娘也喜欢这种天气。”转身一看,原来是熹妃。

我淡然一笑,道:“我虽不喜冬日里的寒冷,但却极喜雪地里的景色。”

她眉眼蕴笑打量我一阵,道:“皇后娘娘果真是好眼光,这斗篷也只有你能穿出味来。”

低头看看身上的斗篷,仍淡淡笑道:“这确实是稀有之物。”虽已不似以前那样从内心里排斥她们,但仍做不到和她们像姐妹一样闲话家常。

她挥手摒退了随身宫女,走过来和我并行,两人静默向前走了会儿,她幽幽开口道:“谢谢妹妹。”

我皱眉不解,随即心中雪亮,心中苦笑一番,但面上带丝微笑,道:“难不成你也认为我帮了弘历。”本以为弘历聪慧机敏是她教导有方,今日看来,是我猜想错了,她和常人无异。

她轻轻摇摇头,道:“我从不曾认为是你刻意帮了这孩子,我之所以谢你,那是因为你确实是真心对待了这孩子。”

无意中瞟见她手腕上的佛珠,心中忽地有种感觉,自己竟看不透她。

我默着不言语,她又道:“这些日子,这孩子似是消沉许多,明年开春或许皇上就会为他指婚,作为母亲,我希望他娶回一个自己心仪的女子,妹妹眼光独特,也帮这孩子留意一些。”

这事她似是思量透了一般,说起来流畅爽利毫无蹇滞,

我敛了脸上的浅笑,道:“你也不必过于担心,皇上指婚的女子决不会差,再退一步讲,四阿哥极为孝顺,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她轻拂去我袖上的雪,微微笑着道:“难怪皇上如此喜欢,你确是不可多得的聪颖女子。”

心中再也搜寻不出想说的话,遂轻声道:“我也出来一阵子了,该回去了。”她许是已觉察出我的不耐,但仍浅笑道:“那就快回吧。”

我刚转身,她又道:“如若妹妹得空,还是去谢谢皇后的赏,虽不惧怕什么,但毕竟宫中人多口杂。”

我沉吟了下,道了声谢,转身往回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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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两日,雪依然下个不停。

不知哪个宫里的梅花早早地开了,空气里氤氲着淡淡馨香。宫中巷子里的雪都是旋下旋扫,此时地面上浮雪已无,冷风穿巷雪水凝成薄薄一层冰,我带着菊香逶迤前往坤宁宫。

菊香边走边嘟囔:“顺公公准备好了轿子,你不用,非要自己走,冻坏了还不是得自己受罪,别人可是替不了。”

正说着,前面忽地传来阵阵哄笑声,抬头一看,原来是胡同里扫雪的小苏拉、小太监,一边扫雪一边撒欢,不时有人摔个四仰八叉。菊香忘了埋怨,也随着笑起来。

见我们走过,他们收了笑,肃容干着活。缓缓地走着,不觉已到坤宁宫。

放眼望去,翠竹正指挥着十几个小太监扫雪。见我来到,她忙不迭地疾步走过来,轻拂去我身上的落雪。

我朝她微微一笑,问:“皇后可在宫中?”

她神色微变,面带一丝讪笑,嗫嗫地道:“皇上也在。”

见她为难,我浅笑着道:“那待会我再来。”

话音未落,我已转身顺着来路疾步而回,脑中空洞,不想知道他来此的原因,他毕竟也是她的夫,她的夫,她的……。后面的菊香不知轻声说着什么,我没听见,也不想理她。

雪白的晃眼,我已不辩方向,见着路就往前走,走了一阵,抬眼看看,是御花园湖上的长廊里。整个园子已被重雪盖严,天地之间似是没有界限,都是雾茫茫的。湖边的枝枝桠桠上都挂上了雪挂,千丝万缕朔风漫卷,轻盈的雪像粉尘又像白烟在湖面上飘忽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