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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步步惊心(上)(34)

腿脚似是已没有知觉,只是木然站着,怔怔出着神。一阵风吹来,身侧的菊香吸了口气,悄眼看我一瞬,统着手缩着肩头微垂了下去。

朝她浅浅一笑,道:“你先回去,我待会就回。”

菊香面色一喜,但随即面带担忧,摇摇头道:“天冷道滑,奴婢还是随着你才能放心。”

我敛了笑,沉声道:“回去。”许是见我眸中神色无庸置疑,她匝了匝嘴,没有作声,转身慢慢朝外走去。

仍默默站着,身上已无一丝热气。

忽听身后脚步声传来,未回头,轻斥道:“怎么又回来了?”脚步声停在身后,手中塞入了一个暖手炉,我叹口气,转过身,翠竹站在跟前,笑道:“你以为是菊香吧?”

手心传来了一丝暖,我微笑着朝她点点头。

四个太监抬着暖轿已候在湖边,翠竹扶着我边走边道:“皇后一听您来过,急诏奴婢来寻你,若不是碰上菊香,还不知你在这里。”

我深吸一口气,定了定心神,笑着道:“皇上走了?”她笑容一顿,默点了点头。

宫里地龙烧得暖,刚入坤宁宫,暖融融的热气已扑面而来,宫里的妙鬓轻装的宫女见翠竹领着我进来,忙躬身退到两侧让开了路。

耳边若有若无传来莺呢燕啼的女人说话声,脚下步子一缓,好像并非那拉氏一人。身侧的翠竹疑惑地轻声道:“像是来人了,刚才还是皇后一人在。”既已走到了这里,已没有再退转的道理,我扯出一丝笑,缓步走了进去。

那拉氏笑迎过来,拉着我的手坐在她身侧,坐下后,向坐在旁边的众人微笑着颌首打招呼,却发现除齐妃外居然没有一个认识的。

许是众人对我较陌生,又或是别的什么原因,她们眸中都带着研究,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我,整个房中鸦没雀静的没有声响,被她们瞧得心中有些发毛。那拉氏轻哼一声,众人慌忙端肃而坐,只是半晌也寻不出什么话来扯。

翠竹笑着端上糕点,齐妃虚让了大家一圈,后笑着道:“妹妹们,你们一直想瞧瞧晓文姑娘,今日终是如愿见着了。”

又是一阵被人观赏似的打量一阵,心中有些微怒,那拉氏眉宇微蹙了下,众人这才收回目光。

那拉氏笑看着我,对她们道:“这是园子里的晓文姑娘。”她们笑着点点头,然后,那拉氏又挨个介绍着她们:“这是懋嫔、郭贵人、安贵人……。”我则是笑着挨个轻颌首,其实心中仅隐约知道懋嫔宋氏,其他则是一概不知。

暗暗叹气,此番前来并非认亲,遂收回目光,淡然一笑,道:“我是来谢皇后娘娘赏的,那件狐皮子斗篷我很喜欢。”

那拉氏绽出笑道:“妹妹只要喜欢就好了,以后还是叫我姐姐,这样听着受用一些。”

我点点头,既已把想说的话表达清楚,亦没有必要再留下来闲扯,或许自己本就是最不受欢迎的一个。

正要起身请辞,齐妃已笑道:“晓文姑娘怎会不喜欢呢?那本是做给皇后穿的。”

心下一惊,既是如此,那拉氏怎会送给了我,难怪那日熹妃面含深意,起身朝那拉氏谦恭一礼,那拉氏忙起身拉我坐下,道:“我穿上,只显斗篷,衬得人倒不好看了,还是妹妹穿上相得益彰,人、衣都出彩。”

说完,轻拍了下我的手。我心中苦涩,却笑对她道:“谢姐姐怜爱。”

她朝我恬静笑笑,随即敛了笑,淡声对齐妃诸人道:“你们退下吧。”齐妃面色腾地通红,她人则是噤若寒蝉,慌忙起身向外退了去,齐妃猛地站起来,有些敢怒不敢言,犹豫了半晌,瞪我一眼甩袖离去。

那拉氏挥手摒退了房中的宫女们,她这么一来,我倒是无法开口请退。她静静看着我,轻叹道:“以后有事派个人过来知会一声就行,姐姐知道你不想见到我们。刚才皇上也有交待,没有什么事不要去打扰你。”

我觉得心头一热,但依然默着不言语,既是把所有人都出去,她应该不止要说这些吧。

她沉吟一会儿,嘴角挂着丝笑,道:“这宫中就像龙潭虎穴,所有的人都盯着一个人、一个位子,人人都想吃人但又怕被人吃。如今皇子们都已渐大,朝堂里已有个别臣工有纠结同党的端倪。这本不是后宫该管的事,但每个皇子背后都有派系,皇上虽早有防范,但有些事还是防不胜防。因此在这个时候皇上不能太冷落后宫,毕竟皇上的恩宠对于妃嫔后面的家族来说是荣耀的,皇上也是需要这些家族的。”

瞬间心口如刀绞、似火灼,但脸上却依然颦眉嫣然一笑,轻轻地道:“那是自然。”

她默默瞅我半晌,见我面色未变一直浅笑着,她松了口气,道:“刚才皇上来时,我向他提的,在园子里也就罢了,可既然回了宫,就不能太冷落了后宫。本想遣人请你来一趟,知会你一声。可皇上刚走,就听翠竹说,你曾来过,本想着……,看来我是多虑了。”

心如瞬间被利刃划过无数道一般,痛的彻骨,咬着牙,站起身子,强挤出丝笑道:“姐姐,我这就走了。”她凝目盯着我,没说话,可我却再也等不下去,不等她发话,疾步向房门行去。

檐廊下站着翠竹笑着迎上来,但看清我的神色后,笑容僵在脸上,噤声默在了原地。想朝她笑笑,但再也挤不出笑,遂下阶,疾步向宫门走去。

出了宫门,跌跌撞撞向养心殿走去,但腿脚似已不当家,沉重的迈不出去,提着一口气,一步一步向前移着。

大殿里,已是宫灯通明。

默站在宫门,静静看着他,此时的他只是随着案上奏折的内容时而皱眉、时而微笑……,认真而忘我。

忽地,他蹙起眉头,随手把手中折子放在一旁,高无庸忙蹑着步走过去,轻声道:“老奴已吩咐小顺子送口讯给晓文姑娘,估莫着这会,晓文姑娘已睡下了。”

他点点头,高无庸自案子一角端起盘子,他并没有细看,只是随手翻起一个。我身子一软,依在宫门上,捂着心口,有些上不来气,狠狠咬着下唇,很痛,但心里更痛,自坤宁宫一直忍着的委屈,在这一刻,全涌了出来。

忽地觉得喉头一甜,自嘴角流下一股热流,紧捂着嘴,蹒跚着向外挪着步子。刚出大殿,‘哇’地吐出了一口,红艳的血在雪上向四周漫延。

呆了一瞬,便向台阶下冲去,身后传来高无庸惊恐的声音:“晓文姑娘。”紧接着,他人已截在了前面,见了我的样子,脸一下变得苍白。

我觉得手心粘粘的,抽下帕子,拭了拭嘴角,雪白的帕子便沾上了朵朵红花。胤禛已疾步走了过来,猛地翻开我的手,待看清帕子上的颜色,朝高无庸咆哮一声:“快传太医。”

无力地瘫在他的怀中,目光散乱地盯着他焦急的脸,不知道是伤害了他,还是伤害了自己。忽地有些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有这样大的反应,难道是这些日子在园子里被甜蜜的日子迷惑了双眼,忘记了他是高高在上的皇上,忘了他有三宫六院,为什么不能承受这些本已知道的事实呢?

他捏着我的双颊,痛声道:“不要再咬了,若曦,你的嘴唇已咬破了。”

待他把我安置在床上,高无庸已领着太医到了。

太医坐在床头,细细看了阵,蹙眉对他道:“皇上,微臣觉得还是得用药,待她昏睡后,才能松开嘴。”

他沉痛地盯着我,点了点头,自太医手中接过药碗,捏着我的脸,慢慢往我嘴里灌药,脑子慢慢浑沌,人也慢慢失去了知觉。

睁开眼,窗棂子外灰蒙蒙的,再看看房中晕黄的宫灯,有些不清楚此时是早上还是晚上。目光在房中游离一圈,一个熟悉的身影伏在桌上,前尘往事霎时涌上心头,犹若看到久别重逢的亲人,喜道:“巧慧。”

嘴角一阵钻心的痛,她许是睡的极轻,猛地直起了身子,然后快步走过来,坐在床边,紧握着我的手道:“小姐,你终于醒了,我担心死了。”

泪悄然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她边拭我的泪边道:“菊香这个小丫头,侍候人还真是不上心,如若不是万岁爷发了话,高公公定会打得她屁股开花。”

心中一惊,支起身子,掀被就要下床,她把我摁到床上,道:“高公公正要责罚她,万岁爷却吩咐等你醒后再说,我猜想应是不想动你身边的人。”

躺在床上默想一瞬,待理顺思路,问:“今日为何你会在这里?”

她一笑道:“皇上吩咐,自今日起我要像以前照顾我家二小姐一样照顾你。”她唇边漾出丝苦笑,道:“这世上之事真是难说,好似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你的遭遇就如二小姐一样。皇上不册封,但却特别上心,似是寻常人家的夫妻一般,同吃同宿。”

我想对她笑,但心酸却猛地涌上心头,抑不住,所以笑意未出唇,眸中却微热,道:“那承欢怎么办?”

她轻叹一声道:“这些日子格格懂事了许多,你无须担心。”

巧慧许是年岁渐大,一直絮絮叨叨地说着话,我听得有些漫不经心,眼睛无意识地盯着窗子,天色像是又暗了一些,但依旧能看到雪花如花絮似的零零星星往下落。忽听房门轻响,移目望去,原来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