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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夏(61)

作者: 日夜三三 阅读记录

高中生回来了,跑着步,帽檐和肩膀落满了雪。

“只剩一个了。”消失了半个小时的高中生坐回她身边冰凉凉的小马扎,从怀里拿出那个热气腾腾的烤红薯,挤得微微有些变形,却还是完好的,形状可爱,不大不小,便宜的白色小塑料袋内凝满了水汽。

女房东摸摸他的衣裳,湿漉漉的,她露指手套外面那截手指摸到了一手的泥浆和雪水。

“摔跤了呀?”

“不碍事。”

“快抱着。”女房东把怀里他的热水壶递给他,他接过,忙不迭去暖手,又把红薯递给她。

“给。”

“我不吃,我不爱吃甜的。”

“我给你买的。”

“我真的不爱吃呀。”

高中生板起脸,他那时才十四岁不到,已经很爱板脸。

女房东只好把红薯拿过来,小心翼翼地掰成了两半,中心淌着蜜,女房东爱吃中间灌了蜜的,要跑到街口才有的卖。

她兴兴头头地把大一点的那一半塞住高中生手上,拿着稍小的一半道:“我要这个,这个蜜多,吃起来香呢。”

女房东跟高中生分食着一个灌了蜜糖的红薯,头靠头,像是吃着最后一口余粮的两只小老鼠,吃着吃着,两个人都笑起来,女房东嘴唇牙齿沾着黄澄澄的红薯,活像个地主家的傻姑娘。

可她毕竟不是地主家的,这个冬天是他们一起度过的最窘迫的冬天之一。考研的夫妻俩住一间房,小夏当时说好的是按房间算钱,那年还是一千,还有高中生,不说房租了,小夏还得掏钱养他,还有就是那个脾气不好的女人,钱被卷跑,又坐吃山空,已经两个月没有交房租了,这是第三个月,说是一块儿交,也没见她找地方挣钱。小夏两个多月的房租收入就只有两千,添置冬衣、空调暖气,那女人还经常跟着他们蹭吃蹭喝。

高中生想说她,又发现自己也是蹭吃蹭喝罢了。

女房东吃着热乎乎的烤红薯,心情大好,豪迈地道:“来,背首写下雪的诗来听听!”

高中生最烦她这个兴趣爱好。

他头疼欲裂,搜肠刮肚地使劲想了半天。

“白毛浮绿水。”

“胡说!”女房东柳眉倒竖:“这不是咏鹅么?”

作家就是在这个时候来的,背着一个在江湖上消失已久的硬帆布包,头发微长,戴着落雪的眼镜和黑色毛线的帽子。

他是文人,力气小,哼哧哼哧地扛着那个包,像是那个包很重——放着什么五金工具似的。

女房东和高中生听到他朝上面喊话的声音,回过头去,看着沧桑得刚从喜马拉雅下来一样的作家。

作家扭捏地问:“是这儿吗?”

女房东赶紧直起背来:“是这儿是这儿!我们等您老半天啦!”

作家累得放下包,说:“你们这里太不好找啦。”

女房东把手里吃剩的红薯朝高中生手里一塞,舔舔手指,忙站起来道:“我帮您呀?”

女房东的房子是独立的小楼,三层,上面两层住人,下面一层灌满了水泥,堆满了生锈的大铁架子,走廊在二层,大约两米多,女房东站在上面,作家连连朝她摆手:“不用了不用了,我一个人就行了。”

作家连忙把自己那点行李拿起来,示意自己这点东西他还搬的动。

女房东哦了一声,朝他指指电箱:“那儿就是电表,总闸也在那,您先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没问题我再带您去屋子里头看看,地线什么应该也是好的。”

“诶,好。”

作家又放下了行李,在女房东的示意下,从地下一块儿小砖头底下拿了钥匙,费半天劲,才打开电闸。

所以后来高中生对作家的第一印象就是脑子有问题,他来租房子,人家喊他看电表,他就真的在那里研究了半天的电表。

他仔细擦了擦眼镜,吸着鼻涕,用冻成胡萝卜的手指头笨拙地掰弄着电线和电闸,还管女房东借了个螺丝刀。

女房东坐下来,拿回红薯,道:“来,咱们继续。”

高中生又想出一个:“独钓寒江雪。”

“好诗!这句前面是什么呀?”

“孤舟衰立翁?”

作家听着笑了,说:“蓑,蓑衣的蓑。”

高中生被一个电工比下去,面子上很挂不住,但是他又确实不会背,拿手指搔了搔耳朵。

女房东说:“哎呦,师傅您还挺有文化嘿!”

作家飘飘然:“还好,还好。”

女房东又跟高中生说:“还有一个什么窗含西岭的,是不是也是写雪的呀?”

高中生说:“好像是。”

作家来劲了,一边倒腾电线,一边插嘴道:“你们在赏雪论诗呀?”

高中生巴不得这茬赶紧过去,又来一个搅和的,没好气地鼓起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