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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蛮女(20)

我挤出丝笑,“这阵子蛮儿心中也很迷茫,心里很乱,想出谷陪娘亲,但又怕从此之后再没有机会见到韩世奇、阿桑他们,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喜欢?但如果只能二选其一,蛮儿还是会选娘亲。”

娘亲笑容一顿,默思片刻,郑重地对我说:“蛮儿,不要苦恼了,你们相处时日较短,你又未经过感情之事,难免彷徨,这是娘亲的错,应该让你早些下山的。至于以后你喜欢他或是不喜欢,现在都不要想了,顺其自然,不要勉强自己,也不要勉强他。”

我点头,娘亲才松口气,起身拿碟点头放在我面前,我高兴地道:“娘亲,这一个多月我最想这粟粉饼了。”娘亲眉头微皱,笑斥道:“只想粟粉饼,不想娘亲?”

我掰下一块,放入娘亲口中,娇笑道:“更想娘亲。”两人笑起来。

“小姐,今晚小蛮如何歇息?送回去?还是……?”房外传来鬼叔叔的问询声。

我摇摇头,娘亲轻声道:“明早让蛮儿自己回去吧。”房外细微脚步声渐远,行到对面,开门、关门声连接而落。

我躺在娘亲身侧,闭着双眼,默默思索。能令契丹王室都小心防备的组织,娘亲竟还曾是宫主,另外,既然东丹后人女子不得成亲,娘亲不但成了亲,还生了女儿,娘亲回去后会怎么样?受刑,还是……想到这里,心里一冷,人也哆嗦一下。

娘亲轻柔地抚着我,我心慢慢安定下来,睡意跟着袭来。

“梆梆梆梆……”远处传来敲更声,我揉揉双眼,已是四更天了。

手向旁边摸去,心中一惊,翻身坐起,“娘亲,娘亲……”床上没有,起身,点亮灯,房中仍没有,左右环顾一圈,桌上有一个包裹,我放下心来,娘亲没有走。

走过去,打开包裹,两身米白色蚕丝衣衫,衣衫上有两根束带,一条嫩绿、一条淡粉,我心一沉,拿起包裹,一纸书信在包裹下面:蛮儿,娘亲走了,不要伤心难过,娘亲定会回来看你。

抱起包裹,打开房门,奔向对面厢房,鬼叔叔也不在。紧紧抱着包裹,低头走向房门。

房门外,眼前出现一个人。我慢慢抬起头来,月色已淡,微弱的银白光下,他关切的看着我。

娘亲竟悄无声息的走了,我虽明知娘亲是怕我伤心,但心里仍很难受,坐在桌旁竟觉得全身无一丝力气。

桌上晕黄灯光横隔在两人中间,我恹恹瞥他一眼,“你不是在城外军营练兵吗?怎么出现在这里?”

听我语气正常,他似是舒了口气,面色也舒缓下来。

灯光下他的脸轮廓分明,眉宇间透着沉稳有余。我默坐一会儿,思路渐顺,不由得心生疑惑,他怎么会知道我在此地,怎么会此时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难道他是自寒园跟踪来到这里。

这个人,还真是喜欢跟踪别人。

斜睨他一眼,默忍片刻,自知娘亲走时心中就有的一股怨气发了出来,“已遣人送去了半个月的肉干,你怎会出现在这里,不是跟踪我来的吧?既然来了,就把晃晃还给我。”

他眉头一皱,面色忽地变得冷肃。我心中一沉,忙收回目光,边把手中纸信小心折起边暗自提醒自己:小蛮,你对面坐的是统领千军万马的将军,你的口气大胆嚣张了些。另外,娘亲回到汴梁,如果还是宫主,鹰宫势必与契丹有一硬仗要打,如果现在和耶律宏光交好,到时会不会能保娘亲周全。

我轻咬下唇,等了会儿,他并没有开口训斥。我悄悄抬头,他正专注地看着我。目光一触,我一呆,他却一愣。他眸中慌忙隐去的是什么,我闭了下眼,再次看过去,他面已从容淡定,眸中一丝情绪也无。

我心中有了想法,自不敢再开口造次。他不知想些什么,也默坐着。远处有鸡鸣声传来,窗棂子外月早已隐去,只余晨曦之前蒙蒙的灰暗。

他低头,轻轻抚着晃晃的脑袋,晃晃恍若不知,懒懒的不动弹。我亦不知从何开口,脑中思索许久,嗫嗫地道:“晃晃听话吗?它若是喜欢跟着你,我也没有办法。”

他头未抬,手上动作未停,淡淡地道:“他们是你的家人?女的是你娘亲,男的呢?”

我道:“鬼叔叔。”他抬起头,我问道:“你昨晚一直在寒园外面?”

他嘴边噙着丝笑,“鬼叔叔,……,名符其实,他们跟踪你多日,今晚突然离开,这么放心把你留下,你娘亲对韩世奇应该很满意。”

我面上一热,他猜的竟丝毫不差。

见我未开口,他冷冷一笑,“另外,你鬼叔叔面容虽毁,但仍有人认出了他。他们是否回了汴梁?”我一惊,连我都不知鬼叔叔身份,在燕京竟有人认识他。

他仔细看着我的神色,我紧盯着他,等他的下文。他却忽然一笑,我愣了会儿,心中怒气上涌,本以为他不会再次怀疑我的身份,没想到他竟然本性不改,依然如此试探我。

我把包裹系好,站起身,没好气地脱口道:“耶律将军忙了一夜也累了,我鬼叔叔姓是名谁,那也是我家私事,不劳你费心挂念。你若喜欢这里就留下,我没有工夫奉陪,要回园子了。”

拉开房门,细风拂来,脖颈竟有些凉意,一手抱包裹,一手捂着脖子。心中猛地一惊,慌忙退回房中,掩上房门。

耶律宏光眉头微皱,摇摇头,起身自床头拿起我的衣衫走过来递给我,并随手接过我手中包裹,复又坐于桌旁。

我脸上火烧,自己仅着褥衣,居然和他孤男寡女同处一室这么久,暗自埋怨自己大意,但是他……,我咬牙恨声道:“你还不出去?”

他没有起身的意思,且神色也丝毫没有理亏的样子,我心气结,怒瞪着他,他轻叹一声,嘴角漾着丝笑,“咱们契丹人,民风开放,没有男女授受不亲这些繁琐规矩。况且,我们已经这么坐了一个时辰,也早看见了,再说,你在我身后穿上外衣,我又瞧不见。”

我虽气恼,可无一丝办法,只好走到他身后。

换好衣衫,猛地意识到他刚才说的是“咱们”,他心中已笃定自己是东丹王后人。但他刚才说鬼叔叔的语气,我心中一寒。

像是回答我心中疑问,他突地开口道:“你鬼叔叔面容极像赵普之子,赵凌。赵凌武艺高强,第一次随军作战便打出了名声,只可惜,他老子是杯酒释兵权的始作俑者,他当然不可能再带兵。于是,他便成了赵匡胤最疼爱的二子赵德芳的贴身侍卫,真是可惜这么个将才。大宋的大将,赵德芳的贴身侍卫,这是你家的私事?你的家可真够大的。”

鬼叔叔叫赵凌,竟是赵普之子。

赵普,自赵匡胤黄袍加身,便一直是赵匡胤之谋臣,后官至宰相。削夺朝中诸将兵权、削弱地方财权、中央禁军建设、削夺节度使兵权等等谋略均出自他手。自己常听鬼叔叔与娘亲谈论,殊不知赵普竟是鬼叔叔的爹爹,可是鬼叔叔谈论之时,也是直呼赵普名讳,又有些不合常理。另外,如果他真是赵凌,是当年二皇子的贴身侍卫,那他怎么会在谷中陪着我和娘亲十几载。

我哑然失笑,他怎么可能是赵凌。

见我不信,他不可置否轻摇了下头,“赵光义继位后,赵普郁郁不得志,其凭借魏王赵廷美一案翻身,虽再一次官及宰相,但始终是为他人铺路,赵光义岂会真心用他。……,前些日子,辞官之后的赵普府中突然放出口讯,说是已病入膏肓,如果我猜测不错,此是赵凌回去的理由之一。”

我心中一动,昨晚鬼叔叔确实是心事重重,面带虑色,难道耶律宏光说的是真的。

“……,你爹爹神气清朗、体态潇洒,浑身上下无半丝俗气,哪像天家……。”娘亲的话又掠入脑中,“天家”,我心中大惊,当时以为娘亲说错,现在想来,并不是这样。心中霍然开朗,爹爹是赵匡胤二子,娘亲是东丹王后裔,爹爹死后,赵凌护着娘亲隐居山野。这么一来,所有的不合理都变成了合情合理。难怪娘亲一再嘱咐,我不姓赵,更不姓耶律。也难怪娘亲我们隐身的山谷在三国交界。

我呆呆怔怔,许久都不能回神,他似是极满意眼前看到的,默默盯着我。

多年的疑问一下子全解开,我却没有轻松的感觉,心底的惊悸直冲向脑海。我双手紧握,身子轻颤,但又强自镇定,在心底对自己说:“你只是小蛮,只是升斗小民,和他们没有任何关系。”

他眉头皱起,走过来轻揽着我的肩头,我本欲挣开,但身上力气却似被抽干了一般,身子僵直站着,头却不由自主抵在他肩头,紧握着的双拳抡向他的前胸,泪水落了下来,“你为何告诉我这些?我根本不想知道,我只想做个平凡的人,过简单的生活。我不想知道爹爹、娘亲是什么人,鬼叔叔是什么人?他们只要是我最亲的人就行了,还有,娘亲只是我一个人的娘亲,和东丹王没有关系,鬼叔叔也只是我一个人的鬼叔叔,跟皇子高官搭不上边,至于爹爹,他早已死去,我不记得他的样子,他只是娘亲的相公。只此而已,我什么都不想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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