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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离火(27)

羁思

那天刚好是傍晚,学校甬路两边的梧桐树,掉了很多叶子。我在学校的公告栏上抄了好多可供寻求兼职的工作。

我靠着宿舍的窗户,忽然开始想,欧阳是不是永远都不需要像我这样,整天想着什么时候能找到兼职的工作?想着这学期的学费,还有生活费,还有住宿费?想着想着我就开始烦躁,我恼火的丢了手里的圆珠笔,看着旁边饭盒里学校食堂得了黄疸病的馒头发呆。

我深呼吸一下,拿回圆珠笔接着划可能还有希望的兼职,划到最后一行,我再也忍不住了,我喘息着用力掰断了圆珠笔,用折了的圆珠笔狠命的戳着饭盒里的馒头。我不晓得那个倒霉的馒头被我戳了多少下,我只知道最后一下戳到了自己的手指头,我看到有血迹慢慢渗出来,从我的我手指头上滚下来,滴在面目全非的馒头上。

我喘着粗气,扔了手里的圆珠笔,然后宿舍里的电话响了起来。

“谁?”我抓起电话。

左手非常冷淡的声音从电话里传了过来:“是我,曲莫浮来了,他说给你呼机留言了,你没回他,他找我了。”

我这才想起,呼机已经好多天没有换电池了。

我去到左手宿舍,一身白色运动服的曲莫浮坐在欧阳的床上,左手坐在桌子上,态度非常冷淡。

“你手怎么了?”左手盯着我的手指。

我看了一下手指头,用力甩甩:“开宿舍门的时候划破了。”

左手别开眼神,看着慢慢宿舍窗户外面,学校宿舍的灯光不够暖和,因为学校只肯给110的电压。

曲莫浮来找我,我很意外。曲莫浮是一个人自己来找我,我更加意外。

“我刚好路过你们学校,顺便过来看看你。”曲莫浮打量着左手的宿舍。

我打量着穿着一身白色运动衫的曲莫浮,长期习武的曲莫浮,他的身形不管怎么看,都透着一种修长的飘逸,就好像所有身体的重量没有全部放在脚下。我有些紧张,我害怕曲莫浮说起师大校庆那天,欧阳和我一起去看演出的事实。

“顺便想请你喝酒,谢谢那天你给我写的词……”曲莫浮看着我笑,曲莫浮越是笑,我心里就越是没底儿。

“李遥呢?”我打断曲莫浮。

曲莫浮从欧阳的床上站起,看着欧阳床铺靠着墙的那排书籍,笑:“这么多书?都是英文的,欧阳……”

“李遥,没和你一起来?”我慌里慌张的打断曲莫浮。

曲莫浮看看我,又看看左手:“附近有酒吧吗?我请你们喝酒。”

我以为左手会拒绝,左手看看曲莫浮,没有说话。

曲莫浮给我的印象是淡定的从容的,也是儒雅的,所以我怎么都没想到他在酒吧喝酒的样子可以那么随意。我游移不定的转着手里的啤酒杯,我想问曲莫浮为什么不给路芳菲测爱情,我想曲莫浮来找我,不光是为了过来请我喝酒,也不光是为了路过我们学校。但左手坐在旁边,我什么都没问,我也害怕曲莫浮把欧阳和我一起师大的事情说出来。

酒吧里咿咿呀呀的,有一个戴着护腕、光头的男人对着麦克风唱着我听不懂的英文歌曲,左手就一直盯着那个唱歌的男人看。我低着头看着那个被自己用碎裂的圆珠笔戳破的手指头,忽然很可怜那个被自己戳的不成样子的馒头,人家馒头没惹我。

“这酒吧的环境还不错。”曲莫浮笑着喝了一口啤酒,也看着唱歌的男人,“Beatles的Yesterday,我读高中的时候,学校的广播站放了三年,每天中午在食堂吃饭都能听到,一开始不喜欢听,每天光想着考试就会烦躁,后来不听反而不习惯了……”

光头男人怡然自得的随着音乐的声音哼着尾调儿,从小小的台上慢慢走下来,左手转脸淡淡的看了一眼曲莫浮,转身朝唱歌的男人走过去。

“你路芳菲找我说,你故弄玄虚。”我转脸盯着曲莫浮,“她说你不给她测感情,说我骗她,基本上你在她心目中就是一江湖骗子。”

曲莫浮突然笑了一下:“任性。”

曲莫浮的语调儿有点儿恰到好处,就像热恋中的男孩儿女孩儿斗嘴的时候,男孩儿会宠溺的对女孩儿说“不准耍赖”,我喝了一口啤酒,看见左手和唱歌的光头男人在一起说话,光头男人还拍了一下左手的肩膀。

“十八。”曲莫浮用手里的啤酒杯碰了一下我手里的杯子,“把手掌摊开。”

我慢慢摊开自己的双手,酒吧黯淡的灯光下,我甚至看不清自己手掌心的纹路。曲莫浮看看我的手掌心,慢慢的伸出手平,放在我右手的掌心上,我能感觉到曲莫浮掌心的温热,我有些不知所措。

“会觉得辛苦吗?”曲莫浮的眼神象溢光的流彩。

我的心里莫名的难过,我想起宿舍的垃圾桶里,那个被我用折断了的圆珠笔戳的不成样子的馒头,我转过头,看到左手往我和曲莫浮这边看,眼神冷冷的。

“十八,从你掌心上滑过去的东西太多了。”曲莫浮的声音有些飘渺,“有时候很容易的,只要你感觉有东西从你手掌上滑过,你本能的握一下手掌就可以了,然后东西就会留在手掌里了,就像我们小时候抓蜻蜓和蝴蝶一样简单……”

我拿开手掌,没有说话。

曲莫浮往我杯子里倒啤酒:“你太敏感了,连本能都忘了……”

光头男人开始往台上推左手,左手好像推脱着,光头男人只是笑,推左手上他刚才唱歌的地方,左手有些被动的被推到台上。

“李遥怎么没和你一起来?”我有点害怕曲莫浮说的太多。

曲莫浮的眼神异样了一下,转脸看着左手的方向,没有说话。我听见有音乐响起来,左手低头看着手里的麦克风,坐在光头男人最初唱歌的地方。

我听见左手的声音从麦克风里传了出来,是张镐哲的那首《不是我不小心》:

“从来不敢仔细看你

只怕就此迷失自己

虽然你不是我的唯一

神情却叫我无法逃避

只希望默默的吸引你

到底付出真情几许

虽然你从不曾在意

我仍深深的责备自己

不是我不小心只是真情难以抗拒

不是我存心故意只因无法防备自己

不是我不小心只是真情难以抗拒

不是我存心故意只因无法防备自己

想告诉你我的心情

你并不是我的唯一

虽然你说你不在意

我怎么可以原谅自己

……”

然后,我听见曲莫浮有些自言自语的声音。

曲莫浮说:“十八,人有私心,不一定是爱上谁了,比如我,比如李遥,再比如你。”

羁思

左手的声音在黯淡的酒吧里,幽幽远远的,我转头看着曲莫浮:“你真不像学生,一点儿都不像。”

曲莫浮转着手里的啤酒杯,好一会儿没有说话,光头男人开始给左手鼓掌。

“十八。”曲莫浮的眼神有些异样,“你们想测字,都可以来问我,那么我想测字呢?我又要去问谁呢?你不高兴了可以放开了喝酒,可是我不高兴却不没有办法放开了去喝酒,因为我知道即使我喝了酒也还照样是不高兴,很多你们看不到的东西,我却看的清清楚楚的,我永远没有办法像个未知的人一样生活,我也很想象路芳菲那样,高兴了就可以放肆的去笑,不高兴了可以放肆的嚷,一张脸上可以挂满悲欢离合,哪怕是路芳菲任性,对我来说都是奢侈品……”

我终于明白,曲莫浮喜欢路芳菲什么,我以为潇洒俊秀如翩翩佳公子的曲莫浮,一眼洞悉十年事,还有什么事情能让他不快乐?可是,很多东西都看透了,还能看到快乐吗?

“我怎么可能还会有当学生的快乐?”曲莫浮的叹息,在黯淡的酒吧里,慢慢的稀释开,蔓延成了一种寂寞,一种别人没有办法跟上他的寂寞,象他喝下的啤酒。

左手从台上走下来,之前唱歌的光头男人热情的拥抱住左手,左手淡淡的看了我一眼。

曲莫浮有了醉意,慢慢伏在吧台上,我不知道他是自言自语,还是在跟我说话。

曲莫浮的声音有些飘忽不定:“我知道,李遥最先认识的你,有朋友是最快乐的事情,我不懂诗词,可是李遥也不懂测字,都说爱情有排他性,其实朋友也一样,人这辈子可以有很多朋友,可为什么都说知己只是一个呢,唯一一个最能知道自己信心心思的人,那样活着是不是不寂寞……”

左手走过来,坐到我身边,看着伏在吧台上的曲莫浮:“他怎么了?”

“喝多了……”我推推曲莫浮。

曲莫浮从吧台上慢慢起来,眼神懒散,“我没醉,左手,你都不知道上次我们学校校庆,我舞剑的时候,十八在台下给我写的词,太……”

我吓了一跳,赶紧打断曲莫浮:“没醉啊?那你帮我测字吧,测字测字,就测,测‘谈’……”

“测什么?”曲莫浮的眼神,又恢复了淡定,有些意味深长的看着我笑了一下。

我有些无意识:“就测和别人沟通吧。”

左手点了支烟,转着手里的打火机。

“‘谈’字从言从炎,互为依存,炎而上,所以我觉得,应该会谈的顺利,就是只会越谈越好,不会越谈越糟。”曲莫浮看看我,又看看左手,好像笑了一下,“談者,和懌而悅言之。十八,所以你不要着急,对方说不定比你还着急呢,恩,彼此静下心来,慢慢的,试着去了解对方,就会谈的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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