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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上青梅(40)

看来,老爷子这段时日在邺城看似没谱,却是火眼金睛、洞若观火。

“真就只为个‘扶摇青云’?哪怕千夫所指?哪怕火中取栗?哪怕蚍蜉撼树?”雍侯世子有些好奇了,“怪了,年轻学子不都傲骨铮铮,极重名声的么?你看上去还像是格外清高的那种啊。”

霍奉卿没有应声,闭目思索片刻后,落笔写下了自己的答案。

莫劝少年惜羽翼,月在中天气自清。

饮水知冷暖,行路识崎岖。

采撷山岚佩襟前,披荆斩棘入泥泞。

青梅在云上,我需纵云梯。

任风不解,由星不明,我有云知意。

第十八章

既已知晓雍侯世子此行的真正目的,霍奉卿当然明白,老人家方才承诺的只是“不会外传”,绝非“不会上传”。

但他既敢写下来,就不怕“上传”。

他从小性子就有点古怪的拧巴,越重要的话越不敢轻易向真正在乎的人袒露,反倒是面对无关紧要的人时无所畏惧。

如他所料,雍侯世子以微醺醉眼将那张字纸来回看了几遍后,神情并无多大波澜。

老人家很君子地依照事先约定,问小吏要了火折子来将它烧掉。又吩咐下去,让人以“邺城庠学学子霍奉卿”的名义,向外园的百姓打赏散财。

眼见霍奉卿“拔得头筹”,在座的学子们自是躁动起来。鼓掌欢呼者众,酸溜溜嘀咕的也有,场面一时热闹又嘈杂。

在大家的瞩目下,霍奉卿从容回了坐席,好像什么也没发生。

州丞田岭笑得一脸和蔼欣慰,伸手拍拍他的肩:“不错不错。”

霍奉卿轻描淡写道:“运气好,抽到的题简单。”

见他神色、语气皆无异样,云知意放下心来,对他的秘密并无多少好奇。

紧接着,小吏便捧了签筒来:“云大小姐,请。”

相比陈琇、顾子璇及霍奉卿的签,云知意抽到的这个就正经到近乎无趣:为何想要做官?

上辈子这场送秋宴并无雍侯世子,自就没有这一出。这算是云知意为人两世以来,第一次被问到这个问题。

她在许多事上都习惯较真,看完这个问题后就当场愣怔,片刻后才脱口道:“天下读书人不都一样?十余年不劳作却可得温饱,理当苦学成才,回报一方。”

满场顿时鸦雀无声,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说不上滋味的尴尬。

云知意对这种尴尬并不陌生,上辈子就见多了。

因为这种话听起来有种装腔作势的虚伪空洞,大多数人其实是不信的。每每她这么说时,很多人心中会暗藏嘲讽,只是不敢轻易在她面前表现出来而已。

可她自己是真信的。两辈子都信。

志气。理想。担当。抱负。一个人真心看重这些事,并且愿意拼尽全力去践行,这很耸人听闻吗?为什么大家总是嘴上赞美,心中却嗤之以鼻?

古往今来一直都有这样的人,她恰巧也是其中之一。这有那么难以置信吗?

今日这场合里,旁人是不敢随便为难云知意的,但雍侯世子敢。

老人家满眼好笑地望着她:“云家小姑娘,你可真是越大越无趣。这是游戏玩乐,又不是政论考场,就不能说几句随和的真心话?”

“是真心话啊。”云知意已有些不耐烦了。

有雍侯世子带头,州丞田岭自也笑语跟进:“可你云大小姐与天底下寻常读书人能一样吗?”

面对这个问题,云知意不由地陷入了茫然沉思。

她是云氏子弟,族中虽有期许但并不强求她一定要如何。就算她选择像雍侯世子一样做矜贵米虫,只要她事事听话顺从,别给云氏招灾惹祸,族中照样会保她锦衣玉食,一生无波亦无忧。

她上辈子都落得那般下场了,比谁都清楚原州官场水深到能吃人。

就为了心中那些除了她自己没几个人信的空洞大道理,她还是选择了走这条路……好像真的有悖常理?

回过神来,云知意见大家都望着自己,便道:“田大人这话,我真不知该怎么接。看来我的答案让世子不满意,这局算我输。请拿酒来吧。”

五盏酒饮尽后,雍侯世子本要离去,迈出左脚后却又突兀止步:“我瞧你方才似有困惑之色,可是遇到什么难处?”

云知意以绢拭去唇角酒渍,笑笑:“方才的问题我答得不好,让世子扫兴了。若您果真好奇我的心底话,我以个人名义诚邀您明年夏末再来观礼原州的新官簪花宴,届时我再给您一个新的答案。”

原州的取士正考与京城及别州都不同,考试时间定在夏初,到夏末出榜定局。

雍侯世子来了兴致,半白眉须抖了抖:“有点意思。可,为何你一定要在明年新官簪花宴上才能给出新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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