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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上青梅(79)

霍奉卿不得不承认,这个法子本身是没有大错的。

见他哑口无言,云知意笑笑:“我想了这一天一夜,总觉得吧,你为我好,道理也对,但不全对。我有我的考虑不周之处,却并不曾全错。”

说完,她不等霍奉卿的回应,便转身离去。

——

独自回到房中,云知意却没了睡意。

她从行李中取出笔墨纸砚,漫不经心地在小圆桌上摆开,边研墨边出神。

昨夜她几乎没合过眼,今日来回见龙峰的路上也想了很多。此刻心平气地反躬自省,正好将所有事情掰开揉碎来推敲。

按照昨日在“打娘娘庙”中的发现,上辈子那桩集体贪腐案赃款数目不对,八成就与那庙有关。

很明显,当时她从顾子璇的话中察觉疑点,着手准备重新倒查那桩贪腐案的风声传出后,有人怕“打娘娘庙”的事情因此被揭破,所以借槐陵瘟疫的天赐良机,操纵了民意针对她和顾子璇。

她现在甚至怀疑,不止最后那场民暴是人为操纵。

或许,那两百多个被隔离在见龙峰的瘟疫感染者突然在雨夜齐齐冲下山,也是有人刻意引导的。

更有甚者,说不定连小通桥的垮塌都不是纯然意外——

这一点,待晚些薛如怀有了更精确的演算结果,就能见分晓了。

因为上辈子横死在槐陵,她对这个地方并非心无芥蒂的。

可静下来思量,她又觉得,上辈子的自己与槐陵人之间可以算是扯平,甚至她还占了便宜。

说到底,当时槐陵的民愤之所以轻易被煽动至鼎沸,根源还是她出错在先,欠了槐陵两百多条人命。

那时槐陵人对她喊打喊杀,骂她是狗官,这对她有失公允。

但在“隔离瘟疫感染者”这件事上,她担一份骂名也不算天大委屈。

如今回头去看,她下令将感染瘟疫者隔离在见龙峰时,确实有所疏忽。

她根本没想到那些人会不肯体谅当时大局。

同时她也忽略了,顾子璇手中能用的,只有几十个治安吏而已。

面对两百多个以彪悍著称又情绪失控的槐陵人,区区几十名县城治安吏无疑是螳臂挡车,所以最终才发生了悲剧。

云知意犹如醍醐灌顶,研墨的动作顿住,紧接着便懊悔不迭,猛拍自己脑门。

“该上报州牧府启动‘紧急事态法令’,以州牧个人的紧急治权借调军尉府兵马,对槐陵施行短时军管!”

她当初为何没想到还能这么做?

因为她出身云氏,上辈子又一出仕就年少居高位,对底层百姓的认知太过偏面。

那时京中派出的太医官很快就会赶来,只要有了对症药方,她再借云氏人脉迅速从各地组织药材,问题得到解决指日可待。

所以她自然而然地以为:既已经对那些瘟疫感染者做了说明,他们知道京中的太医官很快会来,知道暂时圈禁他们是为了保护更多人,他们就会理解并听从安排。

她高估了民众的觉悟,所以丝毫没想过动用更强硬但更万无一失的圈禁方式。

就错在这步。只是这步!

——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后,云知意搁笔,看着自己写在纸上的那些事,端起茶杯,若有所思地浅啜。

良久后,她如释重负地笑了。

霍奉卿昨日那些话里,关于“不该插手槐陵之事”的部分,是对的;但关于她的那部分,不对。

大大的不对。

纸上写的是她上辈子从承嘉十四年夏到承嘉二十一年冬,在原州州丞府左长史的位置上为官近八年的主要政绩履历。

承嘉十四年冬,财政上倾斜学政司,使之达成“在各县增设启蒙小塾”的规划。

承嘉十五年春至十九年秋,响应陛下新政,主责完成原州全境的均田革新,使本地望族将自家名下荒废三十年以上的田地归公,由州丞府农田署重新分配给失地农户。

承嘉十九年到二十一年春,奔走于庆州、淮南,促成原州与这两州的三方合作,最终定下十年内疏通滢江流经三州段的疏浚防涝计划。

另外,为官近八年间,她还陆续查办大大小小贪腐案件近四十桩。

若没死在最后那场民暴中,她正准备花两到三年时间,与临近的松原郡各方势力斡旋,希望能与松原达成共识,由两地官府协同牵头,组织民众在两地交界的北山开辟牧场,让槐陵等几处不宜农垦的县以畜牧开源谋生。

这桩桩件件,没有哪次不得罪人的。在官场在民间,该得罪不该得罪的,全得罪个遍。可结果如何?

她在任上七八年岿然不动,对她心怀不满之人,无非只是当面恭敬、背后冷嘲热讽,甚至口出恶言。大不了在执行她命令时借故拖延,试图使绊子添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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