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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花儿笑千百树Ⅰ:记得当时年纪小(17)

“你就大声喊我,我听得见的。”小宝成安慰似的拍拍安茉插了野鸡羽毛的脑袋,用柴刀砍了一段粗树段给安茉,“是在不行就用这个捅它,只要不让它爬上树就行。”

小宝成和他小叔走远了,安茉趴在高高的树杈子上,手里攥着小宝成帮她砍成尖儿的树段子,心里七上八下的。安茉的恐惧感只持续了一会儿,山里的素净感让她着迷,黄透了的枫叶,树下厚厚的草地上偶尔经过的野兔野鸡,风吹着树叶和草木发出的声音,远处的山岚叠着模糊的影子,安茉感觉到内心无限的平和和安静。

小宝成和他小叔离开了大半天,一直到下午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才回来,除了拖着一只半大的狍子,小宝成的身上挂了好几只野鸡野兔,他还帮安茉摘了不少挂着红红酸枣的枝子。安茉兴奋的没了困意,差点儿直接从树上跳下来。

小宝成爬上树,把安茉从树杈子上背下来。小宝成小叔把打来的战利品集中到一起绑起来,用架子拖住,带着两个半大的孩子回家。其实也不用太着急回家,但太阳快下山了,不适宜呆在深山里,若是距离村子近的山边都可以,晚上的山林是动物的天下。

小宝成小叔拖着那些猎物,给小宝成和安茉讲山里的趣事儿。野猪的肉太粗,若不是那家伙死命的往你枪口上撞,一般人不愿意打野猪。野鸡很笨,咯咯叫着往矮灌丛里一钻,外面还露着尾巴就以为别人都看不到它了。狼很难打,尤其是独狼,越是独来独往的狼越聪明,它想袭击人的时候都是在人的后面拍拍人的肩膀,人若一回头说不定脑袋和脖子就会被它咬掉。

安茉听的汗涔涔的,虽然远远的能看见村子里的袅袅炊烟,还有影影绰绰的房子叠影,但想到独狼的凶狠就又心里突突的跳着。小宝成小叔又说,狼这种动物也有弱点,它是铜头铁爪豆腐腰,若是独自进山打猎,感觉后面有东西碰自己的肩或是后背,千万别回头,要估摸着自己腰部下部矮上几公分塌着腰回转身狠命一击。独狼的爪子能轻易拍掉人的脑袋,它的头是最硬的地方,比少林寺的铁头功还厉害,打狼打脑袋等于自取灭亡。

一路走到小宝成小叔家的院子,小宝成着急的在院子里点了柴火,小宝成小叔率先解下来狍子吊到架子上。安茉坐在柴火堆旁边取暖,看着小宝成跟在他小叔身边帮着收拾野鸡和狍子,新鲜的带着血迹的袍子肉用柞树的玻璃叶子包了,在柴火堆下面挖了坑埋下去,再铺上薄薄的土,上面用木架子串起来野鸡、野兔的肉烤着。

安茉看着柴火堆上烤的吱吱直响的野鸡肉和兔肉,肉上面不时往火堆里滴嗒着油滴,油滴在干柴火上发出燃烧的声音。小宝成的小叔还会把狍子上最肥的肉串起来在火堆上烤着,甚至肉上面都会着了火,小宝成颠颠的从房子里拿出来盐巴和烧酒,仿若人世间最大的快乐就是围着火堆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安茉更期待火堆下面埋着的包着玻璃叶子的狍子肉,她喜欢看揭开柞树叶子的瞬间,里面那层热热的泛着油光和温暖的感觉,就像遥远的,安茉根本没什么依据可查的家的感觉。最最贴近这种感觉的,是外婆给她的感觉。

袍子肉还没好,外婆就远远的赶过来,还带着小跑。

“二嫂过来吃肉。”小宝成递给安茉外婆一大块烤好的野鸡肉,他喜欢二嫂胜过二哥,安茉外公拉着脸的感觉都让人有压力。

“安茉啊,你妈来接你了。”外婆没什么心思吃肉,她小心的坐到安茉身边,找了这孩子一下午。

“啊……”安茉手里的兔子肉掉到了火里,她此刻的感觉就像在山里等小宝成和他小叔的时候,若是有小黑熊上树抓她,她便可以用小宝成砍成尖的树缎子去捅一样。

“我不回去!”安茉尖锐的声音让外婆吓了一跳,小宝成小叔也是转头看了安茉好一会儿,才又低着头弄狍子肉。

“可是你得读书啊上学啊,上学之前还得读幼儿园啊……”外婆哄着安茉,虽然她也不想安茉回县城,但孩子总会长大。

安茉掉在火里的兔子肉烧焦了,发出刺鼻的焦炭味儿。小宝成大口大口的吃着野鸡肉,看看安茉又看看外婆。

安茉用柴树枝挑着柴堆,小声念念着,“我要吃了狍子肉才回去呢……”

若说快乐和悲伤比起来,悲伤已经更加刻骨铭心。不是悲伤更容易让人记起,而是快乐总是太过短暂。

短暂平和

安茉郁郁寡欢的跟着外婆回了家,唇齿间还流淌着温暖的狍子肉和柞树叶子的清香。她一点儿都不想回县城,小宝成答应冬天教安茉在冰上打陀螺,还帮她做了冰车,桦树板子抛光的面,下面的冰刀还是用厚厚的钢条打薄的。小宝成已经提早教了安茉滑冰的架势,跪在冰车上,先准确的用冰锥器在冰上戳个点,然后双手用力,这样安茉就能在厚厚的冰上滑动冰车,可以和那些透明冰块下的小鱼门一起在村东头的小河里跑来跑去。

村里虽然按了电灯,但外公还是习惯晚上点煤油灯。安茉妈抱着小仝正在饭桌边吃饭,外婆把小宝成小叔送的狍子肉放到桌上,小仝马上挣扎着要去拿最大的一块。外公严厉的眼神扫了过去,但小仝全然没感到杀气。

外公在家里拥有至高无上的话语权和不可撼动的家长地位,外婆和孩子们没有不怕外公的,通常是外公的眼神所到之处,一片萧瑟之气。舅舅家的两个表弟都没敢比划最大块的狍子肉,更何况小仝?

“没大没小!”外公啪的一筷子打开小仝伸向最大块狍子肉的小手,小仝哇的一声哭了起来,竟然还一边哭一边用手愤怒的指着外婆,“他打我,他打我……”

小仝的意思若是放到现在,大概是想表达:妈,他敢打我,咬他!

安茉内心深处的小小快感来自外公打小仝的那筷子,但也被小仝的举动吓坏了。没有人敢指着外公说话,连屯子里辈分最高的小宝成的爹。

外公果然被气坏了,拽过小仝,噼里啪啦的打着他的屁股,安茉的表情像给人用橡皮筋卷了手背儿上的汗毛似的。但她的心里却像跟小宝成一起溜土豆溜地瓜时,左一铲子右一钩子挠地似的快乐着。

“爸,你跟孩子没大没小的!”安茉妈的脸像给人涂了油彩似的绷着,竟然推开外公,把哭的快岔气的小仝抱在怀里,还朝外公嚷嚷两句,“你就给孙子吃吧,不就是想把最大块的给孙子吃吗?你就偏心眼吧。”

母爱果然是伟大的,除了舔犊情深,还有保护欲泛滥的护犊心切。大概绝大部分的母亲都没办法看着自己的心肝肉遭受非人的待遇,所以安茉妈不惜得罪威严的外公,但这一点并不适合安茉妈和安茉。

外公气的浑身发抖,老人家最见不得的是孩子没礼教,两个表弟虽然万千宠爱集一身,但万万不敢没大没小的。况且舅妈和舅舅也在饭桌边,安茉妈的这个话让夫妻俩瞬间黑了脸,就算是给孙子吃又怎么着了?自古以来哪有外甥狗占便宜的?

“我偏心眼?你还好意思跟我说这话?”外公也提高了声音,不顾外婆的阻拦径自去灶间拿了菜刀,大家都吓了一跳。没成想外公手起刀落,嗒嗒得把所有的狍子肉都切成了差不多一样大小的块儿,外公黑着脸把菜刀啪的一扔,“现在都一样大小的块儿,吃啊?我让你们挑!”

一桌子的人都不说话了,安茉庆幸自己在小宝成小叔家之前吃了水饱。又是狍子肉又是乡下的甜黄酒,还有串烧的野兔肉和野鸡肉,这会儿反倒很矜持的小口抿着外婆做的咸豆腐看热闹。

安茉妈脸色苍白,她刚才是真的怕外公的菜刀抡到自己身上。小仝没了大块小块之分,也不哭了,光是看着狍子肉发呆。

晚上在大炕上睡觉的时候,安茉在黑暗的煤油灯里假寐,听着妈妈和外婆的对话。她的睡眠一向不多,从小在别人家长大,人家的热炕再暖和也未必睡的温暖,总会惦记着早上不能赖床,不然就能听到舅妈有一言没一语的说着懒鬼。

安茉妈的意思是安茉也不小了,过了年就快到6岁了,她需要安茉回家帮她带小仝。安茉奶奶依然秉承着能在安茉二叔家门口吊死,不到安茉爸门前要口饭吃的烈女忠贞坚持要分家。安茉妈和安茉爸等于被赶出家门另立门户,至于安茉奶奶和二叔拄着的房子虽然系安茉爸盖的,就当孝敬爹妈了。

外婆话里话外透着不舍的,一再的跟安茉妈说安茉也没比小仝大几个月,让一个孩子拖着一个差不多大的孩子,能做什么啊?外婆倒是建议干脆把小仝也留下,一只羊赶着,再加上两个表弟就算四只羊也照样放着,外婆也不是没养过五六个孩子。

“不行,小仝放这儿我想的受不了!”安茉妈的口气恍若要革煤油灯命的白炽灯般笃定,毫不犹豫的回绝了外婆的建议。

安茉背对着昏暗的煤油灯,看着斑驳墙壁上糊着的报纸。她不明白妈妈为什么撂下小仝一天都想的不行,但却可以把她丢在外婆家好几年。外婆的手去挑煤油灯的灯捻子,贴满报纸的墙壁上满是外婆大大的手影儿。安茉妈就不停的说着县城的幼儿园如何的好,她会早早的送安茉和小仝去幼儿园读书,外婆没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