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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花儿笑千百树Ⅰ:记得当时年纪小(23)

“你干嘛老想着野菜啊?看!”云志朝安茉展示着他手里的宝贝,是一整根儿白色的粉笔,不晓得他怎么从女老师的粉笔盒里拿出来的。

“你偷粉笔?”安茉惊讶的差点儿大声喊出来,等明白过来看看不大的幼儿园教室,除了一架老旧的钢琴和一两个趴着桌子看彩色卡片的孩子,大部分的孩子都跑去教室外面玩儿了。

“这样……象我这样就能拿到了……”云志压低声音,开始给安茉做示范,他的手指扣住粉笔底端,细长端的粉笔顺在手心里,然后把袖口拉下来,一整根粉笔马上就能据为己有了。

那个时候,一根粉笔对孩子的诱惑,远远大于橡皮糖,或是一毛钱一块的泡泡糖。安茉看了云志好一会儿,突然跑出教室,她一点儿都不想学这种招数。

云志对安茉的反应似乎有点儿失望,但好像一点儿都不担心安茉会把这件事儿报告老师。那个时候几乎所有的孩子有问题要找老师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大家都要老老实实的站在老师面前说:报告老师!小报告之说应该是由此而来。

幼儿园的院子不大,隔着教室门口,前面有个凸起的小山包。大部分五六岁的孩子,想方便了就爬上小山包脱下裤子没在草丛里就行,但若是六七岁的孩子都还选择绕过幼儿园窄窄的胡同,去后面的公厕方便。

小俊很显然是幼儿园里的小霸王,他喜欢看菜下饭的欺负一些人,比如个子没他高的,年龄没他大的,长得不好看的。当然了,长得好看的就更不能放过了,但云志这类马上就要上学的,是绝对不在小俊欺负的范围内。

安茉想绕过窄窄的胡同去公厕方便的时候,小俊啪的一下用他细细的小胳膊挡在通道,翻着眼睛看天,“你要是让我看你裙子下面,我就让你过去……”

安茉恼火的瞪着小俊,“你有病!”

小俊也不恼,吹着不成形的口哨示威似的看着安茉翠绿色的大褂。那是外婆给安茉做的褂子,滚着红丝线的边儿。

又有其他人要去后面上公厕,小俊小流氓似的重复着那句话,“让我看你裙子下面,我就让你去!”

几个长得好看的女生吓得尖叫起来,有的说要去对面的小山包解手。小俊咧着嘴嚷着,“那大家都能看到。”

有的女生就哭起来,这种事儿想报告老师也说不出口。有的女生憋不住了,竟然闭着眼睛真的掀开裙子让小俊看,小俊就咧着更大的嘴巴放行。

安茉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小俊离开胡同口,她气极了,再次让小俊放行。小俊不放行,安茉用力一推,小俊竟然摔到在地上。安茉也没想到会是这种效果,她一直都觉得自己没什么力气,想来是漫山遍野的跑着挖野菜锻炼了体力?

安茉去公厕的当口,小俊趴在地上哇哇大哭。女老师循着声音赶来,扶起小俊问他怎么了?小俊抓着女老师的胳膊哭的更厉害了,指着上完厕所的安茉嚷着,“她,就是她!她不让我看她裙子下面!还推我……”

女老师的表情红一阵白一阵,她以为安茉欺负了小俊,刚要发起大家看群众批斗会的。要让孩子晓得欺负人是不对的,但小俊哭诉的理由让女老师憋了半天也说不出来话。大部分的孩子都还涉世未深,至于裙子下面到底是什么?该不该看?要不要看?女老师是没办法说出口的。

最后,这件事儿竟然破天荒没了下文。倒是云志,远远的看着安茉,笑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小仝嚷嚷着讲幼儿园的事儿。这孩儿要么是小脑发育不完全,要么是智商真的有限,多美丽的话语到了小仝嘴里,永远都是饭菜里的沙子,嘎嘣嘎嘣的咯着牙齿不说,还像涂抹了蜡油一样没有任何味道。

北方有句俗话叫:吃独食拉线屎。小仝思维和表达方式充分印证了这一俗语的形象,安茉沉默不语的吃着饭。

“妈,安茉跟人打架!”小仝得意的向安茉妈报告安茉的糗事,还示威似的挥舞着手里的勺子。

“又打架?”安茉妈的口气冷冰冰的,手里的筷子啪的打开安茉吃饭的勺子。

“谁让她不让小俊看她裙子下面了?丢人!人家艾淑都让小俊看!”小仝坐在安茉妈的怀里咬着勺子笑,好像被小俊看了裙子下面的女生都是好孩子似的。

安茉低着头没吭声,她脑海里小仝被拖出去丢在大马路上的身体,吱吱呀呀的压过了好多辆自行车,最后小仝的身体变成了两截。象她用挖野菜的铲子截断的蚯蚓似的,上下两段扭曲着翻滚着,挣扎着,蚯蚓身体里的液体流的到处都是,不知道小仝身体里会流出什么?安茉歪着嘴角冷笑了一下。

安茉没有就小仝说的看裙子下面多说什么,倒是跟安茉爸扯起闲话来。后山果树园看山的男人糟蹋小姑娘的事儿终于暴露,被一个小姑娘的妈妈冲上去打破了脑袋,小姑娘的爸爸和叔叔用手腕粗的铁棍差点儿打断男人的腿。看山男人已经被公安局带走,这事儿闹的沸沸扬扬的。

安茉妈说这事儿的时候眼睛透着亮亮的好奇,比炒菜放了新鲜的泛着透明光泽的笨猪肉还要过瘾和有嚼头。她一遍一遍的啧啧着男人不得好死,糟蹋那么小的姑娘,又一遍一遍的啧啧着小姑娘多可怜将来哪还有脸活着?就算活着也是个没人要的烂货了,还不如死了算了。一番感慨之后安茉妈差点儿掉了眼泪,打着饱嗝儿拍着小仝的满意的笑着,“还是养个儿子好啊。”

安茉妈那口气说的好像这种事儿出在儿子身上便不是什么吃亏的事儿,她却忘了安茉之前也在果树园里挖了好久的山野菜,她更是忘了是不是该问问安茉一些什么。安茉冷笑着用筷子死命的戳着饭碗里的咸菜,咸菜被她手里的竹筷子戳的稀巴烂。

安茉的心里一直在抖啊抖的,她的脑海里多了一个词语,男人对小姑娘做的的事儿叫做:糟蹋。

心之所恶

安茉再去幼儿园的时候,竟然发现云志的脸上和胳膊上全是伤痕。有的地方像是挠的,有的地方尽是淤青,云志似乎感觉不到他自己身上的伤痕,只是双手垫着下巴,扭头看对面山上的桃花林。

安茉很想问云志身上的伤是怎么搞的,虽然云志第一天就不客气的跟安茉说看见她挖野菜的时候坐在地上哭。但毕竟他是幼儿园里第一个对自己友好的人,这让安茉想起外婆家的小宝成,还有小太公。

艾淑很小心的坐在云志身边,坐在前排的安茉竖起耳朵听艾淑很小声很小声的问他,“小哥,还疼吗?我帮你揉揉吧……”

“滚!”云志的声音不大,但暴怒级别很高,他看都不看艾淑,依旧固执的看着对面山上的桃树林,桃花要谢了,粉粉的颜色被冲淡了。

“小哥,人家稀罕你……”艾淑的声音带着哭腔,憋着嘴发出又委屈又撒娇的声音,安茉没听见云志再说话。

课间,女老师对着美好的阳光打着喷嚏。爽爽的招呼所有的小朋友到院子里做游戏,女孩子高喊着:丢手绢!丢手绢!

“那就丢手绢!”女老师拿出自己的丢着梅花的手绢,招呼所有的小朋友手拉手围成圈儿,艾淑气鼓鼓的第一个跑去女老师手里抢过手绢,她的眼神远远的剜着带答不理的云志。

女老师起了头开始拍手,其他的孩子们也跟着又拍手又唱歌的。安茉蹲在地上,厌恶的看着斜对面的小仝扯着破锣似的嗓子高嚷着,“丢手绢啊丢手绢,轻轻的放在小朋友的后边,大家不要告诉他,快点快点儿抓住他……”

艾淑绕着一大堆小朋友跑了两圈儿,云志连眼皮都没抬。艾淑气鼓鼓的接着跑,最后把女老师的漂亮手绢随便的往小仝和小俊中间一丢。小仝和小俊几乎同时侧身去抢手绢,若是平时小仝是没胆量跟人家抢东西的,但他似乎对艾淑很有好感,总觉得人家美着他,所以也豁出去抢手绢。

小俊是幼儿园里霸道惯了的,动辄就看女孩子裙子下面。要不就在吃“间食”的时候到处揪着别人的好吃的,连鸡蛋黄都不放过的主儿。更何况艾淑还给他吃红绿丝的月饼,在小俊看来手绢除了他谁也不能抢。

小仝和小俊刚拉扯没几下,小俊脆生生的给了小仝一拳外带一脚。小仝跟傻了似的,手里拽着手绢不放,竟然也不还手。在被小俊打了好几拳之后,才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小仝越是哭,小俊下手也就越狠,两个人竟然滚到一起,周围其他的小朋友都吓了一跳,又看热闹又害怕。

“老师,有人打架了!”好多人都开始喊女老师,女老师瘸着不灵便的腿匆匆忙忙的从教室里往外跑,竟然还被门槛绊住了。

安茉蹲在原地远远的看着,她竟然没动也没做任何反映。安茉的心里突然有种说不出来的敞亮,好像又回到了外婆家,小宝成拉着她漫山遍野的跑着找吃的,狍子肉焖地瓜烤毛豆。

艾淑一边凑上去看,一边不停的朝云志喊,“小哥,看啊,他们再为打架呢。”

两个男孩儿为一个女孩儿打架,在任何年代都是一种庞大的资本。艾淑绝对有理由朝云志大大的炫耀。

年龄稍微大的孩子开始冲上去主动拉架,安茉慢慢站起身,一边喊着“打架啦”、“不要再打啦”,一边笑着。人群中,小仝的鼻子被小俊打出血,滴滴答答染了海军衫的前襟。笑着笑着,安茉的眼泪流了出来,她笑的浑身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