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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花儿笑千百树Ⅰ:记得当时年纪小(24)

云志瞥见安茉在笑,他竟然也跟着笑起来,还试着吹着哑哑的口哨。云志的笑容把他眼角处的伤痕撑开了,开始有血迹慢慢的渗出来,好像刚才跟小俊打架的是她而不是小仝。

女老师奋力的拉开小仝和小俊,她那绣着梅花的手绢已经被撕扯的不成样子。小仝哇哇的哭,小俊竟然也哇哇的哭,小仝的脸被打成了包子,鼻血流的越来越多,女老师强迫小仝仰着脸看天空,招呼围观的孩子去教室里接一盆水出来。

女老师手忙脚乱的折腾半天,小仝的鼻血终于被止住。小俊则因为身上没伤痕而被女老师强令在讲台旁边罚站,他满不在乎的瞪着小仝。

下了幼儿园,小仝一瘸一拐的顶着包子脸回到家。安茉妈看到小仝的样子,妈呀了一声差点儿晕倒在地上,冲上去保住小仝就是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骂哪个挨了千刀的混蛋玩意儿、哪个有娘养没娘教的东西,敢把她儿子打成那样?

小仝也抱着安茉妈哭,母子俩惨兮兮的样子又回到了旧社会似的。安茉妈连晚饭都不做了,只是心疼小仝心疼的哇哇直哭,最后差点儿哭岔气儿了,连嗓子都哑了。

安茉乐的清闲,由着小仝和妈妈哭去,她把用镰刀割回来的青草用断齿儿的大菜刀切成段,再兑上鸡饲料。站在鸡笼子前面喂鸡,一边喂鸡一边强忍着笑,听着小仝和安茉妈哭的跟报庙门似的。

安茉爸干了一天的活儿,发现安茉妈没做饭,哭的跟死了丈夫的寡妇似的,沉着脸摔了铁锅吼着,“要死啊?”

安茉妈终于回过味儿来,狐疑的打量着身上一点儿伤没有的安茉,揪着头发就拽到面前,“小仝挨打你干什么了?死丫头,你为什么不帮着小仝打别人?你就看着他被别人欺负吗?”

“我打不过男生!”安茉忍着头皮的痛,理直气壮的回了一句。

“没用的玩意儿,养你干什么……”安茉妈推搡开安茉,看到小仝肿起来的猫熊眼哇的又嚎哭起来,想帮着揉又怕小仝疼,抓起安茉爸摔到脚边的铁锅扔到对面墙上,“都别活了!还吃哪门子饭啊?儿子被人欺负成这样还有天理吗?死丫头不顶事儿,养你有屁用啊……”

铸铁锅啪的碎裂在墙根下面,安茉爸虎着脸看看安茉妈和小仝,又看看旁边低头卷着衣角的安茉。小仝哇哇直哭,安茉妈也跟着扯嗓子哭喊,“这日子没法过了,都死了算了……”

安茉妈的哭哭唧唧起了决定作用,烦躁的安茉爸终于耐不住女人的呱噪随手脱下纳了粗麻线的板鞋,一把揪过安茉扯下她的裤子。一板鞋一板鞋的打在安茉的屁股上,安茉爸粗着嗓门一边打一边骂:我×你妈!我×你妈!

安茉先是咬着嘴唇强忍着纳了麻线的板鞋底子抽在自己的屁股上,最后还是没忍住疼的哭起来,她极力把哭泣的声音降到最低,但她的心里和嘴角却忍不住在笑,一种畅快淋漓的扭曲的笑。

于是安茉的表情随着每次抽下的板鞋底子都变得极其的古怪,她直勾勾的看着远处狼狈不堪的小仝冷笑。安茉突然觉得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小仝挨揍让小仝受到伤害。小仝越是受到伤害,安茉妈的心便是在滴滴答答的淌血,若是能换回小仝的安然无恙,让她撞墙让她以命抵命都可以。

只是孩子

安茉妈为了抗议小仝被小俊打,故意不让小仝上幼儿园,要给女老师一点儿脸色看看。同时示意上幼儿园的安茉要好好看看女老师什么反应,看看小俊有无悔改之意,若真是及时悔改来家亲自请小仝上幼儿园才行。

世间大部分人都擅长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自以为聪明的安茉妈也不例外。若真是觉得小仝委屈了,那就勇往直前去幼儿园找小俊和女老师算账才行,白白交着幼儿园的学费不说,她儿子又不是太子殿下,人家怎么会鸟他挨揍不挨揍的事儿呢?

“你就该跟他们拼命!跟他们理论!没用的玩意儿”安茉妈用手指头戳着安茉的额头,悻悻的看着她收拾整齐准备上幼儿园。最让安茉妈难过的是安茉竟然一点儿都不悲伤,小仝挨打这么大的事儿,本该举家伤心的,果然是养女儿没用。

“我打不过他们,幼儿园小朋友受欺负,都是家长去理论。”安茉慢条斯理的说着,看到安茉妈泄气的表情,她想起秋天被霜打了的茄子,在心里冷笑,难怪小仝被暴打,活该这个德性。

幼儿园一片祥和,更可以说是祥瑞。并没有因为小仝和小俊的打架而带来任何阴霾。女老子踩踏在老旧钢琴的力量很强大,她每次开唱前的“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刚好对准了“斗来米发骚拉稀都”的音阶。不大的幼儿园教室充斥着女人强大的冲击波,一种来自音乐的古老的力量。

但安茉却在这种老旧的原始力量中,第一次感觉到了自己是个多余的人。没有了小仝,安茉突然觉得自己做什么都变的没有意义。她甚至怀疑自己下幼儿园回到家会被关在大门外,安茉妈会隔着临时搭建的铁栅栏象看陌生人一样的朝自己笑。这样一想安茉开始坐立不安,也有点儿后悔小仝挨揍的时候自己没顶上去挡一挡。安茉不是为了小仝活着的,但她的生活里却不能没有小仝。

女老师的高音还未畅快淋漓的练习完,幼儿园外面就下了大雨。艾淑发了很大的脾气,她把云志的课本丢的到处都是,安茉脚下多了一个皱巴巴的田字格本,她弯腰去捡,惊讶的发现上面的姓名写着:尚云志。安茉一直都以为云志跟艾淑一样姓艾,不过也想着是表兄妹什么的。

“你滚!你是什么东西?”云志一把推开小疯子似的艾淑,他的表情从来没那么可怕过,太阳穴处的疤痕在点着昏暗的白炽灯教室里仿佛狰狞的困兽。

安茉颤抖着手把捡起来的田字格本小心的还给云志,“你,你的……”

艾淑一把抢过安茉手里的田字格本,疯狂的撕扯着,“这个也是我们家的,你的都是我们家的,你的名字是我们家的,你的人也是……”

田字格本的碎屑在艾淑手中飞舞,云志急促的呼吸着,他的双手攥成了拳头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然后气呼呼的转身出了教室门,外面还下着不大不小的雨。好像艾淑和云志的此类争吵被大家已经习惯了的,没有太多人关注他们的争执。

门口处的小朋友们正在小俊的带领下玩儿“啪击”(音piaji,就是用各种香烟盒的纸叠成的三角形)小孩子们玩儿“啪击”,就是用自己的“啪击”去击打对方的,打翻过来,对方的“啪击”就归自己)。小俊有个大前门香烟盒纸叠成的“啪击”,据说是“啪击”之王,差不多幼儿园里的小朋友的“啪击”大部分都被小俊赢过去了。

艾淑撕完了云志所有的书本,恨恨的坐在座位上摆弄她的宝贝,几十张非同寻常的糖纸,更宝贝的是其中有不少是玻璃纸的。幼儿园的女孩子们都小心的凑到艾淑书桌边,羡慕的看着她摆弄着那些糖纸。

“这个糖是在上海买的……”艾淑的表情透着得意和炫耀,拿出一张很漂亮的糖纸抖着,又拿出几张五颜六色的糖纸抖着,“这些糖是在北京买的,非常好吃,不信你们闻闻,糖纸上现在还留着甜味儿呢。”

真的有几个女孩子凑上去闻着艾淑的糖纸,大家都一脸的幸福状。安茉寂寞的凑在女孩子们身后看着艾淑的那些花花绿绿的糖纸,大部分童年时候的友谊,都是通过简单的交换和炫耀得来的。寂寞这个东西都是由孤单慢慢积累来的,小孩子孤单太久了,等他长大后,那些孤单就变成了性格里的寂寞,所以大部分的孩子都不希望自己的儿时太孤单。

打“啪击”的小俊也被吸引过来,他看中了艾淑最好的几张糖纸,诞着脸皮要,“这张给我呗”

“不行。”艾淑非常坚决的拒绝小俊,她跑长途运输的爹不是每次都有机会去上海给她买糖果。

“我用“啪击”换行了吧?十个“啪击”!”小俊很爽快的拿出十几个“啪击”摆在艾淑面前。

“谁稀罕你那些“啪击”?”艾淑不屑的推开小俊拿出来的“啪击”,她很享受被大家围着的感觉,还特意往窗外看看,滴嗒着雨水的屋檐下,云志面无表情的看着对面山上的桃花林。桃花季本来就不长,被眼前这阵雨水一浇,粉粉的热闹颜色褪去了不少。

“我再加……二十张卡行了吧?”小俊明显感觉自己没面子,被一大堆人围着竟然搞不定几张糖纸?他恼火的从裤袋里拿出一沓卡(各种历史人物印刷出来的彩页,杨家将和三国演义的人物居多,也有西游记和水浒的,需要用浆糊粘贴到硬纸板上沿着人物的圆形剪下来,游戏时称为“打卡”,把对方的“卡”打翻过来就归自己。)

“不稀罕!”艾淑莫名的兴奋起来,小俊的挫败碰壁让她感到兴奋。

“你不稀罕云志稀罕,他就喜欢我这些“啪击”和卡,不要拉倒!你们女生就是小气鬼!”小俊气哼哼的收起“啪击”和卡,那张上海糖纸的香味还在四周萦绕,小俊晦气的吸吸鼻子。

“那……那就换给你吧。”艾淑突然改变了态度,几乎是用抢着的动作把小俊准备收起来的“啪击”和卡收起来,把那张上海糖纸塞给小俊。还没等小俊反应过来,艾淑就抓过他的手拉钩,“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