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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花儿笑千百树Ⅰ:记得当时年纪小(46)

“你这个……不知廉耻,有娘养无娘教的……胚子!你给我过来!”王淑嫦激动的教鞭差点儿掉到地上,她扯着安茉的耳朵就往教室走,安茉的头发被扯乱了,揪到了头皮,辛辣辣的疼着,安茉忍着眼泪不敢吭声,操场上所有的学生都要凑过来看热闹,上课铃声响了,他们带着非常不舍的错过眼前这场好戏似的表情,各自回各自的教室。

王淑嫦拖着安茉一直走到教室前面的讲台上才停住手,讲台下的学生愕然的看着愤怒的王淑嫦,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安茉揉着都要被扯裂的耳朵,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王淑嫦狠狠的用教鞭抽打着讲台,“你昨天对韩老师说什么了?”

“我,我……没说什么。”安茉胆战心惊的回忆着,想着解散的时候,韩老师撇着嘴角看都没看自己一眼。

“老师,她什么也没说……”阿吴扯着嗓子在后排喊了一句。

“闭嘴!没让你说!”王淑嫦啪啪的又用教鞭更大声的抽打了几下讲台,阴冷着表情瞪着安茉,“你敢说你什么没说?你是不是说‘韩老师,省下一毛钱给你买小豆冰棍吃吧’?是不是?”

安茉的脑子嗡了一下,这话她说过。安茉不晓得这话有什么错儿,韩老师带队参加文化馆的比赛不是很辛苦吗?难道她讨好老师也有错吗?

“韩老师就缺你一根冰棍吃吗?人家是堂堂正正的高尚的老师!你这是侮辱老师侮辱国家领导!侮辱社会和集体,我从来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无耻没教养的学生,你有脑子吗?你是傻子还是缺心眼,你爸妈是亲近结婚吗?你思想品德都学到哪儿去了?呸!”王淑嫦越说越激动,手里的教鞭啪啪的敲着讲台,震得讲台上的粉笔尘四处飞扬。

班级里一片寂静,所有的学生都睁大了眼睛看着安茉。哦,安茉是这样侮辱韩老师的。哦,安茉是这样没脑子的,说不定她爸妈真的是近亲结婚的?

“小豆冰棍挺好吃的……”查范范小小声的嘟念了一句,她同情的看着安茉。

“谁说的?”王淑嫦扫视了一眼,没发现角落的查范范,开始用手指头戳着安茉的额头,“老师是高尚的!是不容侮辱的!我们把知识教给你,你就是这么回报老师的?狗还知道朝扔骨头的人摇尾巴呢!呸!”

安茉的脑袋一片茫然,她忘了自己的眼泪有没有落下来,她也不知道自己晕眩是自己的世界彻底崩塌了,还是王淑嫦的手指戳的。王淑嫦充血的眼神里透着阴冷的寒意,“我告诉你!我教了三十多年的书,就遇到你这种混蛋学生!你还腆着脸站着,不知道自己错了吗?”

安茉真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班级里炸开了锅,大家开始小声议论着。

“还不去给韩老师道歉?”王淑嫦似乎很满意全班学生的表现,她尖刻着嗓音推搡着安茉往教室外面走。

韩老师正在办公室和体育老师嗑瓜子,桌子上的报纸面上堆满了五香瓜子壳儿,体育老师斜倚着办公桌,斜睨着懒懒的坐在椅子上的韩老师。韩老师两条丰满的大腿把喇叭裤涨的鼓鼓的。

安茉的头发已经被王淑嫦扯乱了,她的眼睛已经被泪水腌渍得红红的,声音也哑哑的。王淑嫦推搡着安茉进入教室办公室,把她往韩老师面前一推,用教鞭杵着安茉的后腰,“说啊?”

“老师,我错了……我不该不尊重你!”安茉违心的低着头,尽量平静着自己的声音,她的牙齿打着颤,牙床不自觉的互相碰撞在一起。

“现在知道错了?”韩老师箍得紧紧的大腿翘着,慢吞吞的嗑着瓜子,瓜子壳儿一个接着一个的扔到安茉身上,“请我吃冰棍儿?我这些瓜子儿能买多少支冰棍儿你知道吗?傻子!”

“行了,你还真跟小孩儿较上劲儿了?人家请你吃小豆冰棍儿不是很好吗?”体育老师咧嘴笑着拍了一下韩老师紧实的大腿,响响亮亮的声音脆生生的。

“呸!我就值一根小豆冰棍吗?”韩老师嗔怪的瞪着体育老师,抓起一把瓜子扬了过去,噼里啪啦撒了一地。

“回去好好反省!”王淑嫦手里的教鞭用力戳安茉的后背,安茉耷拉着脑袋走出办公室,路过走廊其他班级的教室门口,总会有奇怪的眼神从教室里看出来。

王淑嫦用一堂课的时间用来教育安茉,还严厉的要求全班学生对此表个态度。整个班级异常的亢奋,每个人都找到了自己的发光点,至少他们是尊重老师的,是没有侮辱国家领导和社会还有集体的。

安茉木然的站在讲台上,成为众矢之的。班级里所有学生的亢奋的唾沫和眼神,肆意无忌的从她凌乱的如鸟窝一样的头发扫视到沾满泥巴和五香瓜子壳的胶鞋上。

“打倒安茉!替老师报仇!”葛治国最先喊出振奋的口号,王淑嫦激动的眼泪都要下来的,“老师有你们!这辈子活的值得了!”

然后,粉笔头、口水,还有鄙夷的眼神,纷纷射向失去感觉的安茉。王淑嫦激动的表情成了对全班学生的鼓励。

“检讨!检讨!”陶婷婷跟着余强一起喊着,安茉等于救了陶婷婷一命,这会儿再也没有人想起这个被蒙着脸的男人拖进老旧防空洞的女生。

不知道是不是四人帮的本性本来就是人内心深处的本能,整死别人是件让人有快感大事。王淑嫦激动亢奋的泪花在积满皱纹的眼角打着转,她满意的撇着朝安茉扔粉笔头的男生,最后王淑嫦的眼神停在了小仝身上。

“安茉是你姐,你表个态!”王淑嫦坐到小仝旁边,把教鞭拄到书桌上,看着小仝的脸。

小仝羞赧的站起身,快步跑向讲台,对着深深低着头的安茉呸了一大口口水,顺便还扯了几下安茉的头发。葛治国和余强兴奋的带头鼓掌,还大声的喊着:好!

“真是好孩子,将来一定有大出息!”王淑嫦深情的看着小仝,慈爱的伸手摸摸他的头。

谁欠谁的

小仝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跟小仝妈和小仝爸报备学校开批斗会修正安茉藐视老师侮辱社会主义和国家领导干部的大事儿,小仝爸沉着脸没吭声。安茉连饭桌都没敢上,她心虚的缩在炕尾,想着只要小仝妈喊她吃饭她就毫不犹豫的凑到饭桌旁边,唯有的那点儿矜持和倔强让安茉觉得家人也许会理解她是冤枉的,她没有侮辱社会主义,更没有不尊重国家领导,至于人民教师属于国家几级干部,安茉并不知道。

小仝妈不停往小仝的饭碗里夹着土豆块里的豆角,没有人叫安茉吃饭,小仝妈不时斜睨一眼缩在角落里的安茉。安茉从这个女人的眼神里读出了无声的语言:饿死你算了。

整个中午饭都是安静的,除了筷子磕碰碗的声音,除了小仝爸咳嗽的声音,除了小仝妈推拉桌子的声音,还有小仝幸灾乐祸似的眨巴嘴的声音,锅贴饼子的香味儿,还有土豆炖豆角在大铁锅里焦糊的味道。闻着闻着安茉就闻到了屈辱的味道,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难道就因为一句请老师吃个小豆冰棍,她就成了反动派?小仝妈是不是只相信小仝说出来的,难道不会问下她内心很委屈吗?

小仝妈一句让安茉吃饭的意思都没有,全家人吃了饭,她就利落的收拾碗筷。安茉唯一的一丁点儿自尊爆发了,她气呼呼的下了炕,穿上鞋子冲下外面。安茉甚至带着幻觉,幻想小仝妈会突然叫住自己,顺手给她半个锅贴饼子也好,但这全是幻想。

安茉冲出院子的瞬间彻底愤怒了,也就是这个时候,安茉突然发现似乎世界上只有云志才会听她倾诉委屈和怒火。也许只有云志,才会相信她是无辜的那个倒霉蛋。

小芝帮云志吧砖坯的工钱从每块3分钱涨到了4分钱,云志和砖厂的其他工人一起,中午嚼着咸菜萝卜和焦糊的饼子。小芝不经意的路过云志身边,他锈迹斑斑的饭盒里竟然多了一小块猪头肉,还有半个精面馒头,云志嚼着咸菜萝卜和粗面饼子的腮帮子涨的鼓鼓的,他皱着眉头看着饭盒的小块猪头肉和半个精面馒头,最后转头看不远处的小芝。

“你怎么谢我啊?”小芝的声音不大,砖厂老板暴晒在秋老虎下面的脊背已经爆开了好几层皮,白花花的象海滩上的盐巴面。

小芝一边朝云志笑,一边不停的朝远处还没收割的高粱地小路努着嘴巴。云志犹豫了几秒钟,还是用饭盒盖盖住了饭盒里的精面馒头和小块泛着油腻光的猪头肉,装着不经意似的朝高粱地旁边的小路走过去。

“懒驴蓝马屎尿多!”砖厂老板朝云志的背影咕哝了一句,远处的高粱地已经成了工人们的公共厕所,男人背后一堵墙,云志也不例外。

“我没让你拿馒头给我。”云志似乎对小芝的好处并不买账,他喜欢嚼着粗面饼子,混着干涩的唾液,这能让他始终记着现时自己经历的沧桑和苦难,这笔帐早晚有人要埋单。

“工钱不是给你涨到4分钱了吗?”小芝嘟着嘴巴,云志脸上没有她想象的那种受宠若惊的表情和谦卑的感谢,她是砖厂老板的女儿,小县城里熟人多,没有人见到她不笑笑,虽然那些笑着的人都是冲着小芝的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