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梦里花儿笑千百树Ⅰ:记得当时年纪小(47)

“那你想我怎么谢你?”云志恍然,他踩断两根高粱,蹲坐在上面。

“你……背我走一百步!”小芝眨着眼睛,眼神从云志晒得黝黑的脸孔,滑到他过早健硕的身体,云志的校服已经被砖土染的没了颜色,懒懒的束在腰带上。

“好啊,不就一百步吗?”云志大大咧咧的站起身,把校服使劲儿在腰上用力系了几下,蹲到小芝眼前。

这下轮到小芝局促起来,她的脸颊上满满殷起了红晕,踌躇着要不要真的趴到云志身上。云志古铜色的后背还泛着汗水的痕迹,小芝拘谨的笑了起来。

“上来啊,我一会儿还要开工的。”云志有些不耐烦的喊了一句。

“上就上!”小芝小声的咕哝着,咬着牙趴到了云志的后背上,她的脸红的更厉害了。

云志站起身,背着小芝往前走,嘴里数着步子:一步,两步,三步……

小芝的脸涨得通红,她初发育的胸部碰到云志坚实的后背,她听见自己的呼吸急促的热热的打在云志的脊梁上,心也咚咚的跳着。云志偶尔踩到了小石子,略微的颠簸让小芝小小的尖叫了一声,她很想让云志慢点儿走,但又开不了口。

“怎么了?”云志半侧着脸回身看小芝,他的耳廓碰到小芝热辣辣的呼吸。

“没……没什么,我帮你大忙,你才背我一百步!”小芝掩饰着紧张,有点儿后悔自己才让云志背一百步,转场的大技工拖砖坯每块也就给5分钱而已。

“你要是能让你爸把我拖的砖坯涨到5分钱一块,我背着你走一天。”云志哼哼着数着步子,还剩下十几步的距离。

安茉跌跌撞撞的沿着高粱地边,朝云志和小芝的方向走过来,她的身体到处都是土,不知道是摔倒了,还是路过的大卡车掀起来的扬尘。云志停住步子,皱着眉头看安茉的方向。

“怎么不走了?”小芝趴在云志的背上,奇怪的揪揪他的耳朵。

“云志……”安茉看到了云志,她整个人都松垮下来,眼泪不由自主的滑落着,想看见了亲人。

云志松开手朝安茉跑过去,小芝很突然的从云志背上掉下来摔到了土路上。小芝尖叫着爬起来,抓起一把土丢向云志,“喂!”

“回头我再重新背你!”云志头也不回的丢下一句话,在委屈的浑身发抖的安茉面前站住,“你怎么了?是不是小仝又欺负你了?”

安茉就是止不住自己的眼泪,明明是热的发烫的能烙熟饼的秋老虎,但安茉冷的浑身都在抖。她对着云志不停的摇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倒是说话啊?到底怎么了?谁怎么你了?”云志急的一个劲儿的摇晃着安茉,强迫她停住抖的象筛糠一样的身体。

“云志,你……你听着……听着啊!这个世界……欠我的!早晚都要还给我!”安茉的上下牙齿打着颤,她直盯盯的看着云志,终于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话。

小卖店门口的土路被秋天烫成了煮菜锅揭开前的热浪,就像滚烫的开水里加进去一勺子白糖后,慢慢的泛起了融化的涟漪。那些涟漪像是在跳舞,漫无边际的游动着。

安茉傻呆呆的坐在断了腿的板凳上,云志从小卖店里出来,手里多了两瓶冰镇的橘子汽水。说是冰镇不过是在卖店主人家的井水里泡了一上午,橘子汽水玻璃瓶上的贴纸已经滑落了。

“喝吧。”云志用牙齿要开橘子汽水的瓶盖,微弱的二氧化碳蔓延在燥热的空气里,云志面无表情的看着过往的行人,还有卡车,似乎刚才安茉跟他讲的在学校里经历的一切都无所谓。

又或者说,这些无所谓的东西发生也好,不发生也好,都不过是一些变相的倒霉,即时没有这些,还会有另外一些事情发生。有些人的人生,注定从一开始就错了,就被最亲密的人夺走了。即时要恨,那些改变了他们原本不属于这种生命的人才是最该恨的。

安茉没有喝橘子汽水,她没有从云志这里得到想象的安慰,比如安茉之前会想到云志也许会跟她说,王淑嫦该死韩老师该死葛治国和小仝等等那些吐了她口水的人统统该死。安茉跑了这么远的路来找云志,她需要发泄后的心里安慰,虽然那些安慰并不代表别人也相信她的清白和无辜。但是云志没有给予她,这让安茉敏感的内心不停的失落着,也就是说,比自己高了两个年级的云志,也是相信她是坏人,是个侮辱社会主义和国家领导人的反动派。

“还没吃东西吧?”云志掀开饭盒,掰开小芝塞在里面的半个精面馒头,把小块的泛着油光的猪头肉夹进馒头里,递给安茉。

“你也觉得我是坏人吗?是反动派吗?”安茉没有接馒头,虽然她真的很饿,但跟饥饿感比起来,任何一个人能给与的清白似乎更重要。

云志大口大口的喝着橘子汽水,“你刚才让我相信,这个世界欠你的,早晚要还给你?”

安茉不再吭声,那不过是气话,她哪有那么大本事?真要有本事跟老天爷打个商量,不需要还不还的,只要没有这些倒霉的事儿落到自己身上不就好了吗?

“还给你?怎么可能啊?”云志拽过安茉的手,硬生生的把夹着猪头肉的半个精面馒头塞给她,但却没有放手,云志的手紧紧的握着安茉的手,安茉疼的咬着牙不敢吭声,怎么抽也抽不回来。

“这个世界是怎么折磨我们的,我们也要怎么折磨这个世界!知道吗?”云志精瘦的脖颈上泛起跳动的青筋,他说话的声音不大,眼神就像红色的砖坯一样生硬,他的指甲都要嵌进安茉的手上的肉里。安茉咬着牙,不敢吭声,也不敢哭,更不敢看着云志近乎火焰一样癫狂的眼神。

都有秘密

安茉记住了云志握疼她的手,咬牙切齿输出来的那句话:这个时间是怎么折磨我们的,我们也要怎么折磨这个世界。但安茉确实不具有折磨这个世界的本事,她就不停的鼓励自己,即便自己没有,也要好好的活着,一定要活着看到云志是怎么折磨这个世界的。安茉相信云志有那么一股子可怕的力量,她要活着看到云志做了才甘心,这好比一个将死之人把自己的报仇愿望赎卖给另外一个人一样。

打倒安茉的呼声在班级里形成了一种症候群,每个人都可以在安茉背后吐口水。象葛治国没办法靠学习成绩讨好王淑嫦的,就会直接朝安茉吐口水,而且一定要让王淑嫦看到他才更加开心,以此来向王老师证明他的一颗忠心。于是大部分成绩不好的学生基本上都能把安茉当成充气娃娃,因为他们没办法用学习成绩来证明自己多么的热爱社会和国家,也没办法给王淑嫦送些应景的礼物,于是变着法儿整安茉就成了他们全力以赴的主业,以此来弥补学习成绩上的缺失。

于是乎,安茉所在班级的思想品德成绩成为全学校的典范。董校长又感慨又感动,他当校长的这些年从来没发现哪个班级的学生如此热爱老师,如此热爱学校,当然,这些也都会归为王淑嫦的教学成绩。

王淑嫦很满意学生的表现,尤其满意小仝和葛治国的表现。葛治国每次痛诉安茉的时候都像安茉挥刀杀了他们家祖宗十八代似的,总是激动的浑身发抖一口接着一口的呸着安茉口水。小仝是细声细气的当着全班学生的面表态,他还会戳着安茉的额头发狠的说:虽然她是我姐,但我不偏她。

孩子的本能是在受了委屈的时候喊爸爸妈妈,但是安茉什么都喊不出来,她只是习惯性的咬着嘴唇,茫然呆滞的看着每个忠心拥护王老师的学生朝她扔石子、吐口水、扔用完的田字格本。当时班里还有一个安茉和小仝的本家远方亲戚,长得很胖,胖到当年的省举重学校差点儿把他作为种子选手挑走,可见他举重的根基有多高,又胖又壮。本家小子的成绩稳居班级倒数第一,上课吃东西睡觉打呼噜,还爱放屁,声音大很臭,没有人愿意跟他坐同桌。王淑嫦就很关照安茉,韩老师事件后特意安茉安茉和本家小子坐同桌,于是全班学生都像过了年似的幸灾乐祸的看着安茉像个隐形人似的抱着书包跟本家小子坐到一块儿。

韩老师事件后,王淑嫦就安排安茉每天早晨上课前和每天中午上课前做课前五分钟检讨。检讨自己是如何不尊重国家领导和老师的,是如何污蔑社会主义思想品德的。安茉的脸部肌肉已经习惯了检讨的招牌动作,这是需要露出谦卑的微笑的表情的,不微笑是不能让王淑嫦满意的,她会觉得安茉带着情绪并非自愿检讨。但是微笑大了还不行,那说明安茉内心没有王老师的教诲,是没脸没皮没羞没臊的无耻之辈。

“大家好,我是安茉,我不尊重老师不尊重国家领导和学校,大家不要像我学,王老师对我的批评和教诲是正确的公证的,是她及时挽救了我……”这是安茉每天检讨的开场白,她的眼神还得做出虔诚的真挚的感谢王淑嫦的光芒。

“呸!还让我们别像你学?谁会跟你学啊?不要脸!”葛治国的表现更像是是忠字舞的变异形式,每天亢奋的对着做检讨的安茉吐口水骂上几句都让他的纠结数学乘法表成绩的内心得到舒缓和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