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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花儿笑千百树Ⅰ:记得当时年纪小(48)

阿吴和查范范远远的看着讲台上做检讨的安茉,他们的眼神透着同情,这对安茉来说,已经是莫大的安慰,至少还有人相信自己是清白的。当王淑嫦的身体路过查范范的课桌时,查范范就会嫌恶的吐着口水,阿吴喜欢在田字格本的背面画唐老鸭,臃肿的唐老鸭的手里还拿着一支教鞭,阿吴说那是王淑嫦的鸭子版。

王淑嫦并不满意安茉的检讨,因为都快到学期末了,安茉检讨来检讨去的,还都是那些陈词滥调,她需要安茉发自内心的上升到精神层面的检讨,这才能证明她在教学上深入人心的能力。安茉虽然改动了检讨中的一些词汇,但还是不能让王淑嫦满意。

王淑嫦会说:安茉,你太不用心了!难道我会让你这样毕业吗?社会上又会多出一个反革命的垃圾!你必须发自内心的去检讨!发自内心懂吗?想想老师平时是怎么关心你爱护你的?这种爱是人类灵魂伟大工程师最公平无私的爱,难道你还要不尊重这些爱?我比爱我自己的孩子还要爱你!

也许安茉是真的感动了,她泪水涟涟的站在讲台上看着王淑嫦对着全班学生做新的检讨,“……王老师慈母一样的关爱及时的让我知道了自己的错误,如果没有王老师我往后的路就真的毁了,我一辈子都要像王老师学习,我相信她教育出来的自己的孩子个个都是社会主义的栋梁和中坚力量,王老师的孩子更是我学习的榜样……”

然后班上大部分学生开始鼓掌,葛治国更是激动的嚷嚷着,“对,就要向王老师的孩子学习!”

王淑嫦本来还徜徉着兴奋的表情变了,她咬紧了牙关噔噔噔快步走向讲台,手里的教鞭啪的抽打在安茉的身上。安茉晕乎乎的看着王淑嫦近乎狰狞的表情,不晓得自己说错了什么,王淑嫦揪着安茉的衣领子推搡她下了讲台,示意她滚回自己的座位,安茉撞疼的胯骨位置踉跄着走回座位。班上其他学生也有些犹豫的看着王淑嫦的表情,不知道这会儿是该鼓掌还是该指责安茉。

课间休息,查范范和阿吴拽着安茉到僻静处,查范范担忧的看着安茉,“你闯祸了你知不知道?”

“我奶奶说的真没错儿,祸从口出。”阿吴用一种无可救药的眼神看着安茉,他是真不明白安茉为什么那么背运。

“我也没说什么啊?”安茉惶恐的回忆着自己做的检讨,想不明白到底什么地方又开罪了王淑嫦。

查范范和阿吴两个人一人一句唧唧喳喳的说了半天,安茉这才明白王淑嫦为什么会在课堂上那么失常。查范范说,王淑嫦有三个孩子,大儿子骑摩托车出了车祸,右腿截肢。大女儿结婚三年没生孩子,丈夫提出了离婚,大女儿最近被迫搬回娘家,被周围的邻居好一通的嚼舌头。小女儿明年才能师范毕业,但不知道为什么迷恋上师范学校承办食堂的南方男人,两人明铺暗盖,直到学校师范的老师把勒令退学的通知发给王淑嫦,她才知道小女儿背着自己做的事儿。大老远杀去南方找小女儿算账,正逢南方男人的奶奶去世,王淑嫦的小女儿还没跟南方男人正式确定关系,就当众披麻戴孝为南方男人的奶奶哭灵。

王淑嫦当时气的差点儿昏过去,连拖带拽的把小女儿领回家,还没来得及教育,小女儿就和随后赶来的南方男人私奔而去,等王淑嫦再次赶去南方男人的老家,其家人三缄其口谁都不说。王淑嫦家周围的邻居就有了新的舌头可嚼,她小女儿不娶不嫁的跟着南方男人连个行踪都没有,安茉突然说起要向王淑嫦的孩子学习,她自然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哪还会有安茉的好果子吃?

“你倒霉了,王淑嫦肯定还得折磨你,你抠她的底。”查范范的表情透着同情和可怜,还不停的摇头晃脑的叹气,怎么说安茉的运气不好她也没什么脸面。

莫名的,安茉的内心涌动着一股爆发的快感,她甚至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微微的颤抖。安茉想象着再次站在讲台上做检讨的时候,她会盯着王淑嫦的眼睛说,她还要亢奋的大声的去说一定要向王淑嫦的孩子们学习,她还要鼓动全班同学跟着嚷,这个时候安茉突然很感谢葛治国拍马屁似的忠心。就算她王淑嫦折磨安茉一百次一千次一万次,她儿子的腿照样是截肢的,她大女儿照样是被夫家休回家的,她的小女儿照样是不清不楚的跟着南方男人私奔的。

王淑嫦是怎么折磨自己的,安茉也想怎么折磨她。虽然安茉并不知道这种心理上的折磨在获得快感的同时,也慢慢的腐蚀了心灵的美好。从亢奋决定反抗的瞬间,安茉早早的失去了相信美好的能力。

愤怒极限

可能是安茉无意中变换的检讨词刺痛了王淑嫦的内心,很意外的,从那天开始,王淑嫦竟然没有再叫安茉早中午两遍的检讨。安茉的内心开始失落,因为她很想藉检讨的机会不断去重复自己无意中说出来的那些话,她甚至想过再说的时候,一定会把王淑嫦教育子女的词语说的朗朗上口一点儿。虽然安茉并不知道这个对王淑嫦意味着什么,但她的内心深处开始游移着一种开心的思绪,就好象暴风雨后的蜘蛛网,被狂风大雨打的支离破碎,但阳光升起的时候,依然能看到亮晶晶的蛛丝闪着生命力的光芒。

最失落的还是葛治国,之前安茉每天例行检讨的时候,他都会在课间昂着头经过王淑嫦的身边,很大声的说一句:老师好!王淑嫦还会回以点头和微笑。不再批斗安茉之后,葛治国在走廊里跟拿着教科书的王淑嫦擦肩而过,他很大声的问候着:老师好!但王淑嫦并没有看他一眼,连微笑和点头都省了,只是简单的回以:恩。

这让葛治国非常失落,他并不是学习成绩上的英雄人物,从幼儿园开始就没有老师和同学注意他这个说话捎带着点儿结巴的他。要知道他小叔可是小城市里粉碎四人帮后考上大城市的第一个大学生,但却没有人注意到他,这太不公平了。当安茉成为全班公敌,特别是成为王淑嫦每天都要狠狠批斗的公敌时,葛治国终于发现了自己的亮点,尤其是当他每次暴风雨般的当着全班学生的面儿大骂安茉的时候,王淑嫦看他的眼神充满了严肃和庄重,可能就是这种眼神让葛治国找到了比学习成绩更能让他亢奋的满足,他甚至跟当年当过红卫兵的爸爸讨论过如何批斗阶级的敌人,如果更能有力的打击损害国家利益和侮辱国家干部的诀窍。偏偏这个时候,王淑嫦不再每天让安茉做检讨了,葛治国更恨安茉了,他觉得王淑嫦那是大人有大德宽恕了安茉,但安茉的罪过是必须被打倒的,用他爸爸的话说就是,社会主义的病虫害,打死一个是一个!人人都是灭害灵才行!

阿吴和查范范都算为安茉松了口气,毕竟每天保持一种虚假的微笑走上讲台做莫须有的检讨是一种折磨。虽然全班同学看热闹的态势不亚于看耍猴的,时间久了,同一个动作的杂耍也会显得无趣,更何况是假大空的检讨呢?

课间休息,阿吴神神秘秘的拖着安茉和查范范绕到操场的角落,他一脸兴冲冲的表情,像是捡到了宝贝。

“干嘛?”安茉甩开阿吴还挺有力气的手,她敏感的觉得阿吴和查范范对自己好,是觉得她太可怜了。

“安茉,我帮你报仇了!我昨晚上茅坑掉了一毛钱,用铁钩捞出来之后用水冲了冲,今天早上去董校长家的小卖店买粘贴了。”阿吴为了证明自己说的不错,还特意把新买的粘贴拿出来给安茉和查范范看。

“啊?你不会是用手拿着那张茅坑里的钱吧?”查范范马上捂住鼻子拽着安茉退后三尺,一副像是摸到地雷(小时候把踩到或摸到粪便简称摸地雷)的表情。

“你动动脑子好不好?我都有用塑料袋套着手好不好?”阿吴涨红了脸,毕竟从茅坑中拣出来一毛钱是件不太光彩的事儿。

查范范不以为然,“这也叫报仇?整安茉的是王淑嫦好不好?”

“你懂什么?王淑嫦缺德,还不是董校长管教的不好?我是帮安茉报大仇了,王淑嫦算什么?我修理的不光是董校长的面子,收下我那张一毛钱的可是校长他爹!”阿吴得意的陈述着他报仇的逻辑,最大的成就感是以为那一毛钱废掉了,没想到捞上来还能在校长家的小卖店买走一张中意的香港明星粘贴,上面可是有黎美娴和曾华倩哦。

“你们说什么?”葛治国嚼着面包凑了过来,他恨恨的瞪了安茉一眼,套近乎似的往阿吴身边凑,阿吴的毛笔字县城文化馆都展出来了,虽然名声不及他小叔考上大学,但也算能跟他葛治国平起平坐吧。

查范范先是拽着后退了一下,然后又惊呼了一下,“呀!”

大家都吓了一跳,阿吴有些不满的瞪着查范范:“你呀什么?”

“葛治国早上在你后面去董校长家小卖店买面包了,好像董校长他爸给他找了一毛钱,好像他还跟丛雪莉和余强他们摸过手……”查范范用两只手捂着鼻子,她这么一嚷嚷,阿吴也跟着退后,表情怪异的看着葛治国大口嚼着面包,手还不自觉在身上来回蹭着。

“怎么了?”葛治国尴尬的站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