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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花儿笑千百树Ⅰ:记得当时年纪小(50)

云志打累了,才扔了手里的砖头,他蹲下去揪着本家小子的耳朵,“你明天要是敢不上学,我天天揍你!”

“我上学!我上学!”本家小子又是鼻涕又是眼泪的应承着。

“今天谁打的你啊?是不是安茉?”云志皱着眉头问本家小子。

“是我爸打的,是我……”本家小子惊恐的摇着头,疼的龇牙咧嘴的。

“滚!”云志踢了本家小子一脚,转身看葛治国,“你也滚!”

葛治国也顾不上本家小子了,转身就跑。本家小子勉强爬起来,又摔倒,再次爬起来头也不回的连爬带踉跄的跑了。

“你干嘛那么狠?”安茉有点儿心有余悸,小声埋怨着云志。

“我狠?”云志嘲笑似的看着安茉,拍打着身上的尘土,“你刚才拎着板砖冲过去的架势才狠呢,要是几砖头砸到那小子脑袋上,他连命都没了。”

“我,我……我就是气不过……”安茉想起自己刚才的冲动,有点儿后怕。

“记住了,我们的命比他们的命值钱!就算要报仇也得记住先保住你自己的命,打耳光也好,打烂他的屁股也好,至少不用以命抵命,记住了?”云志用手背儿轻轻抚摸着安茉红肿的脸颊,他的眼神透着复杂的光芒。

云志揍了本家小子后,小仝变得老实多了。那天的晚饭,小仝光是不停的往嘴巴里扒拉着饭菜,不敢正眼看安茉,只敢趁着安茉不注意斜斜的瞅她一眼。

第二天,本家小子一瘸一拐的来上学,两边脸肿的跟吹了气泡的南瓜似的,沙砾和砖屑划破的地方结了痂。本家小子还特意在金属架子的板凳上垫了厚厚的棉花垫子,每次坐下或者动弹下身体,他都会哎哟出声。

安茉也肿着半边脸,上课的时候,安茉和本家小子各自肿着各自的脸抬头看黑板,班里的其他学生窃窃私语。余强和陶婷婷他们会发现本家小子再也不敢模仿放屁发出噗噗的放屁声,也不敢强占安茉的课桌地盘,每当安茉站起身或者活动下身体的时候,本家小子还会条件反射似的哆嗦几下。于是所有的人都达成了一个臆想和揣测的事实,一定是安茉昨天把本家小子打老实了,要不然本家小子为什么会那么怕安茉?

这种忌惮变成了敬畏,上下课的时候。余强不敢再在走廊里故意撞安茉,陶婷婷和张静周丽娜也不太敢在课间上厕所的时候抢在安茉面前。就连王淑嫦,竟然也没问本家小子出了什么事儿,也许是她不屑于问,本家小子也不是好学生,到第一有什么可关心的?

安茉挑衅似的故意忘带了作业本,红领巾也没系。王淑嫦竟然破天荒的哦了一声,没有像往常一样拉长脸嚷嚷着让安茉去走廊重新写完作业再说。

葛治国在自己的座位上趴了一上午,偶尔会飞快的转头看安茉一眼,安茉也毫不示弱的盯着他,葛治国就会装着没事似的接着趴在桌子上不动。小仝毕竟没挨揍,转天就忘了云志和砖头带给他的恐惧,课间跟其他男生一起追着陶婷婷跑。

安茉有些感谢云志,到底是动物家的儿子,终归比自己聪明。安茉隐约明白了云志揍了本家小子和撇了葛治国一板砖之后,为什么逼着本家小子不准不上学,为了的是让大家看到一种震慑的效果,可能别人会误以为安茉打了本家小子,不管怎么说,至少会让别人忌惮,谁愿意惹一个随时拼命捍卫自己的人呢?

杀人欲望

即便时间真的度日如年,安茉还是照样得漫长的过。没有外婆在身边的她日子,安茉内心唯有的那点儿温暖也变得日渐荒芜,像是远古年间的琥珀似的,慢慢的晶莹的浓缩成一滴晶莹的却又透着彻骨寒意的冷。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你越是看的清清楚楚,却偏偏没办法活的清清楚楚。

三年级流行《上海滩》,许文强和冯程程的爱情让物质贫瘠年代的孩子们充实了黑白电视机的色彩,都变成了简单岁月里的调色剂,原来在我们所学的教科书上还有兄弟姐妹友爱所阻拦不住的,比如江湖恩怨,比如兄弟情仇。爱情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电视剧里的周润发和赵雅芝能让一堆孩子们傻呆呆的聚集在电视机面前流着口水嘿嘿的傻笑,这可能是最青涩年代的蛋白质笑容,单纯而且质朴的像是被寒风吹得皴了皮的手背儿。

每个男人的人生都会有辉煌的一段,比如五年级的云志已经靠自己积攒了二百多块,他兴奋的告诉安茉只要再熬到六年级他就能去B市看他想看的人,那个叫苏珏的女人。但安茉的心里透着失落和惶恐不安,她总觉得云志这次走就再也不会回来,那么这个小城市就剩下了她,那种孤寂感充斥着安茉的荒芜的内心。从这个想法出发,安茉突然不希望云志能存够钱,只要云志没有那么多钱,就能和安茉留在小县城。

小仝爸这个时候突然发迹了,这应该是他这辈子最辉煌的一段时光了。

那个时候还没有普遍到改革春风吹遍神州大地的时候,但已经开始有不少人想着法儿赚钱,国有企业、集体企业的死工资只能暂管全家人勉强吃饱,还到不了不饿的高级程度。小仝爸凭着自己的瓦匠活儿,跟着别人打起了黑包工,在别人的黑包工队伍里当起了大技工,别人吃肉他喝汤,赶上肉多的时候,汤水的营养也不会太差,小仝爸的辉煌就在于他赚到了营养丰厚的汤水钱。

男人似乎有了钱都愿意现,安茉不知道小仝爸到底赚了多少钱,她知道的就是自己看到的。小仝爸很大手笔的给自己买了一块浪琴的手表,据说当时的价格是800块,给小仝妈花了500块钱买了一块瑞士的梅花表。还各自买了当时流行的呢子大氅,还有整套的哔叽外套。家里还买了一台日本原装的美玲阿里斯顿的双卡录音机,除了能放卡带,还能录音,还可以听收音,这在当时是挺招人的,原装的,声音好的不得了,商标上美玲和阿里斯顿很亲昵的搂在一起。

家里的生活貌似也跟着有改善,因为小仝吃月饼的时候,只吃皮儿不吃馅儿,安茉的生活也随之得到改善,因为她可以吃到更多的月饼馅儿。

小仝爸更喜欢跟着黑包工一起揽活儿了,小仝妈笑得嘴唇都很少能合上了。不过这也难说,好像她天生就上嘴唇短合不上嘴巴也有可能。但她好歹能抻着脖子理直气壮的在小仝二婶面前走来走去了,祖坟冒青烟的事儿,也终于敢在晃晃手腕上的瑞士梅花名表时不停的嚷嚷了。

就连一向看安茉不顺眼的王淑嫦,似乎也在知道安茉家日子好过后,有些许改变。虽然她照样没正眼看过安茉,但至少对小仝开始好起来,在葛治国和余强看来,小仝更像是王淑嫦家的远方亲戚。

本家小子好了疮疤忘了痛,竟然问安茉她和云志是什么关系。安茉愣了好久,她突然也很想知道自己和云志什么关系,不是亲人,是熟人吗?会不会有熟人拎着砖头帮自己报仇出气?安茉想着查范范和阿吴算是自己的朋友了,但当葛治国和余强欺负自己的时候,他们也没到云志这个份儿上。安茉想不明白她和云志的关系,但一想到云志说他存够了钱,就离开这个城市,去B市找那个生了他的女人,安茉还记得云志咬牙切齿的闷着声音说出的那个名字——苏珏。

安茉突然开始羡慕云志,至少他还有一个生了他的人可以去惦记,安茉就没有,小仝妈和小仝爸,包括小仝在内,突然某天全部消失了,安茉想着她也未必会想起他们。最近这些问题一直在困扰着安茉,最要命的是直接导致她在学校参加室内各小学的舞蹈比赛的时候,跳丢了自己的舞伴。

诺大的比赛场,市区城郊等二三十所小学校的学生参赛队伍齐刷刷的亮相。大喇叭里放着轰隆隆的音乐声音,安茉他们学校千挑万选出来的学生组成了舞蹈队。本来是没有安茉的,但找来找去都没办法找到有合适身高的学生,而安茉的身高,刚好合适,王淑嫦像是被人揍了似的,勉强同意让安茉上,为了预防万一,还特意给安茉安排了跳舞最好的一个学生。就这么一次露脸的机会,安茉茫然的跳丢了自己舞伴,在一堆转圈的人中不知所措的朝空中举着烧火棍似的手臂,还要装模作样的挥舞着大红纸卷扎的花束。

学校公认的跳舞最好的那个女孩儿,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却变成了一个人,毫无优势的在一群跳舞不怎么样的学生中跳着独角戏。安茉在东她在西,场外围观的对手学校,发出一阵又一阵的哄堂大笑。

原来经历真的会毁掉人性,即便再重新给了那些人同样的机会,他们已经失去接受的能力了,反而更适应被折磨被羞辱的过场。比如安茉,她怎么都没勇气也没尊严站在别人热情的眼神里,但她却能在王淑嫦的责骂和羞辱中,冷冷的盯着对方,看王淑嫦看葛治国和本家小子,看的他们更加的暴怒更加的失控。

安茉去找云志,她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了唯一一次可以做正常人的脸。

砖厂的人散散落落的,砖厂老板去谈生意了,工人们马上跟放羊似的散漫下来,打牌的打牌,看小人书的看小人书。没人管谁还拼命工作呢?得闲就是命,活的舒坦才是硬道理。安茉在砖厂没找到云志,倒是有工人不怀好意的指指远处已经收割了一半的高粱地,说云志去那儿方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