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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花儿笑千百树Ⅰ:记得当时年纪小(51)

安茉竟然真的跑去高粱地,她急切的想见到云志,想问云志为什么自己会跳丢了舞伴?为什么在敞敞亮亮的被人热情的拥簇着的场面下,竟然会觉得自己见不得人?会觉得惊慌失措。

沉甸甸的高粱穗子低垂着,安茉踩踏着高粱地杂草,发出咔咔的响声。很多年前深秋的天空很蓝,蓝的很彻底,象纯蓝的钢笔水涂抹了白衬衫一样鲜亮。安茉在高粱地里走了好一会儿,直到她听到异样的呼吸和声音,安茉停住了脚步。

“象书上写的那么舒服吗?”说话声音是云志的,跟云志平时说话的声音完全不一样。小芝已经是初中一年级的女生了,安茉记得云志跟自己说过。

“好热……”这次的声音是小芝的,很紧张,还带着嘶哑。

安茉的心也跟着不舒服起来,她没有再往前走,感觉有东西在往下沉。本家小子问的那句话很突然的就浮现在脑子里,她和云志到底算什么关系呢?安茉想,他们其实什么关系都不算,如果非要算有关系,不过是云志根本看不上安茉的窝囊样,所以才会时不时的告诉她要活着,就得怎么做。

这样想着,安茉的双脚开始不由自主的往后退着,她觉得自己像个贼,就像她在跳舞比赛的时候弄丢了自己的舞伴似的。王淑嫦瞧不起她,葛治国余强他们欺负她是有道理的,因为说不定她天生就是个傻子。

高粱地咔咔的发出不规则的响声,安茉转身就跑。

身后传来云志的喊声,云志喊:是谁?

好像还有小芝的尖叫声,小芝嚷着:不会是我爸吧?

安茉没有回答,她甚至不敢发出声音,只是拼命的往高粱地外面跑,快跑到地头的时候,斜插里冲出来一个人,安茉刹不住脚步,砰的撞到了那个人身上。明晃晃的太阳光里,安茉看到了衣衫不整的云志,他跑的气喘吁吁,手里还拎着半块板砖。

“安茉?你怎么来了?”云志显然没想到是安茉,扶住撞的晕头转向的安茉。

安茉不安的盯着云志,她不知道云志手里的板砖会不会拍向自己,刚才的那一幕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但安茉想刚才的声音一定不是见得了人的事情。云志被看的不自在起来,他□的胸膛起伏的更厉害,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把手里的半块板砖扔到一边。

安茉不知道自己回到的学校,脑海里只记得云志说的一句话。

云志问安茉找他做什么,安茉问云志和小芝在高粱地里做什么。两人僵持了好一会儿,安茉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云志,云志的牙齿都要把嘴唇咬破一般的沉默,沉默了好久之后,云志说他在做男人做的事情。

可能怕安茉听不懂,云志又补充了一句:等你长大了,你会明白的。

安茉并不明白云志说的是什么意思,她隐隐约约的感觉到,以后不能再随随便便的去找云志了,原因是什么?安茉说不清楚,她能想明白的就是,云志是个男人,而她还是个孩子。

安茉甚至为自己还是个孩子而羞耻,她的羞耻感还没来得及仔细琢磨,眼前一黑,安茉脑袋嗡了一下,她晕眩着倒了下去。就如同在一望无际的高粱地里狂奔,撞上云志宽广有力的胸膛,热辣辣的太阳光从云志的身后流淌出一团团模糊不清的呼吸一样。

远处开始有人大喊大叫,还有笑声。小仝和葛治国还有本家小子从隐蔽的土坡后面窜出来,小仝不停的喊着嚷着:打中了!打中了!是我打中的!

安茉模糊的意识里,好像有人走到她旁边踢了一脚,说:少装死!起来!

然后葛治国开始大呼小叫:天哪,不会死了吧?血!流血了!

本家小子

安茉仅存的一点儿意识,就这么慢慢消失了。

当安茉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医院,小仝妈拉着一张丝瓜的脸没好气的瞪着安茉。安茉发现自己身上脸上全是淡粉色的香粉,脑袋上疼的要死,小仝眨巴着眼睛,在门口紧张的往里面看着。

医生啪的按了一下要起来的安茉,冷着脸,“别动!你们也不注意点儿,这都缝了二十多针了,要得了破伤风怎么办?”

“谁让她没事儿乱跑到人家玩儿的地方了?要不是我儿子提前给她脑袋上撒点儿粉止血,她早死了。”小仝妈没好气的推搡安茉起来,让她自己穿鞋下床。

“我没有……”安茉争辩着,她想起是小仝和葛治国还有本家小子早就埋伏在那个地方,就是想打自己。

“你还嘴硬?”小仝妈扬手就给了安茉一记耳光,人和人之间是有气场的,一旦看不顺眼,就永远看不顺眼。

“行了!”医生皱眉斜睨了小仝妈一眼,把药费单子开出来,“回去找个厚实点儿的帽子戴着,别招风。”

小仝妈骂骂咧咧的带着安茉和小仝从医院回家,路上给安茉买了一定筒子帽子,还是桃红色的。安茉搞清楚了小仝跟小仝妈说的,小仝说他和葛治国、本家小子一起玩儿打仗游戏,安茉是突然跑过去的,小仝怎么喊让安茉躲开安茉都不躲开,是本家小子的石头打中了安茉的脑袋,他打走了本家小子,用最快的速度跑回家拿了一盒香粉撒到安茉的脑袋上止血消炎。

这个故事就像安茉脑袋上扣着的直筒帽子一样扯淡,看着阳光下那顶帽子戴在头上的落在地上的影子,安茉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戴了一个尿罐子,很可笑。而且这顶尿罐子就像小仝一样,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摆脱这顶尿罐子。

回到家中,小仝嚷嚷要吃肉丝擀面条,小仝妈忙不迭的活好面,急匆匆的跑出去买肉。小仝翻了一会儿小人书,竟然睡着了,坐在炕尾发呆的安茉不知道该不该摘下脑袋的上帽子,她盯着面板上有了锈迹斑斑的菜刀,越看越是激动,激动到她竟然悄无声息的,盯着尿罐子一样的桃色帽子,挪到正在醒着面的案板前,慢慢的拿起了那枚虽然锈迹斑斑但却切菜切肉很利落的菜刀。

小仝在案板的另一头睡的很香,竟然还好意思一边睡觉一边笑,原来真的有白日梦这么一说。安茉脑袋上缝针的地方越来越疼,她握着菜刀的手也越来越紧,她颤抖着把菜刀放到小仝的脖子上,想象着夏天吃喜欢的时候,菜刀扑哧一下就能砍透整个西瓜,冬天切萝卜的时候也很好用。

小仝微动着血管的脖子在这一刻似乎变得无比的脆弱,安茉的心跳越来越快。不管她怎么去回想小仝欺负她折磨她,甚至她还要捎带着想起小仝妈的冷笑和厌恶自己的表情,但安茉手里的菜刀就是下不去。

安茉想起了外婆,想起了小宝成和小太公,她的眼泪扑簌扑簌落了下来。安茉终于非常失败的放下了手里的菜刀,哽咽着哭起来,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报复这个世界对自己的不公平,什么时候才能象云志那样理直气壮的大喊:这个世界欠我的,早晚都要还给我!这个世界是怎么折磨我的,我也怎么折磨这个世界!

这些,就是安茉三年级的记忆。混乱的,断断续续的,邪恶的,肮脏的,失败的,痛苦的。

虽然已经如愿的开始用钢笔尖写字,粗糙的或者尖细的钢笔尖会把粗糙的田字格本划破,顺着笔尖慢慢的滴下一大滴钢笔水,干了就像一个深色的痦子,大大咧咧,懒洋洋的躺在三年级的作业本上。

安茉突然开始无比的期待四年级的到来,她真的想要一个开始。

同病相怜

北方的孩子上学晚,四年级的时候,开始有不少女生开始喜欢打扮自己了。

贫瘠的年代没有昂贵的化妆品,就连不昂贵的也没有,但总归有别的办法,比如陶婷婷和张静、周丽娜竟然会在染指甲的方面达成一致。用串红和凤仙花,捣碎了,用纱布绑在手指甲上,过个一天半天的再打开,指甲上竟然真的有淡淡的红色或者粉色。

曲林代表的一派好学生越发的用鄙夷的眼神看陶婷婷和张静、周丽娜。

审美观好像一夜之间传染似的,开始有男生私下小声议论说,谁谁谁长得好看,谁谁谁长得不好看。张静是安茉班里最大的女生,十岁才上学,她也是发育的最快最明显的女生,当然,还包括查范范,虽然她既不是好学生帮派的,也不是坏学生帮派的。班里的男生们开始不自觉的讨好张静和周丽娜,曲林帮派越发的不吃香,这没办法。

自从脑袋上挨了小仝一石头之后,安茉沉默的更厉害了,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傻了。查范范完全不赞同安茉的这个想法,她反倒觉得安茉变聪明了,比如以前安茉是不会坐在篮球场边上看着张静和周丽娜跟体育老师打篮球的,但现在安茉就会,有时候一坐就是一堂体育课。

“这跟我聪明不聪明有关系吗?”安茉非常不解,她只是发现自己和云志的关系越来越远。

“你就是偷看张静!”查范范说的神神秘秘,还特意盯着安茉的胸前看了好一会儿。

“我干嘛要偷看她?”安茉更糊涂了,她是真的不明白查范范的意思。

“你不就是为了看张静跑的时候……一跳一跳的吗?”查范范在安茉面前做出示范,她跑的时候,好像衣服里面真有什么东西在跳,在查范范的胸口处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