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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风吹(18)

作者: 涂山妖怪 阅读记录

舅妈不像往年那样草木皆兵,她看淡了许多,甚至于上门哭诉的家眷,她都能用恰到好处的态度,说出模式化的安慰词。

经历长时间低谷后,军报的风向急转直上,失地接连收复,终于在12月25日,我接到了西北方打来的电话:

“喂?兰珍在吗?”

我扬起听筒:“舅妈!舅舅的电话!”

舅妈手在围裙擦了又擦,颤抖着接起电话:“喂?老梁?”

舅舅语气平淡,像在家一样嘘寒问暖后,对新姑爷表示了批评和赞许。末了,他说:“兰珍,军饷下拨了,家里窗帘都脏挺久了,该换了。”

舅妈木然应和,随后冲我喊:“小舒,舅舅叫你接电话。”

猝不及防被点名,我心中忐忑不安。舅妈偷偷抹了把眼泪,喃喃说:“家里有多少东西没换了,他哪里记得清呢?”

我将话筒凑近,屏吸问:“舅舅,什么事?”

刚说完,我立刻把听筒远离,生怕听到不好的字眼,只敢先从语气隐约判断。那端小声哄笑后,我才略略放心:“啊?您说什么?”

“我说…”电话里的男声年轻,“我的军饷也发了,你要不要啊?”

是成陟。

第11章 逃亡

近一年没听他的声音,我甚至反应不过来,傻愣愣地“哦”一声,听他又哄笑:“小舒妹妹,天降横财砸傻了?”

我又羞又恼,恨不得钻电话里堵住他的嘴。成陟好像翻着什么,纸张噼里啪啦,我说:“你要是很忙,那就以后再打。”

“别,不是。”成陟说,“我在翻日记。”

“日记?你的日记?”

“不是,是新兵蛋子的日记,写得七零八落,我都搞不清他在夸我还是在骂我。”

我压低声音:“没事翻别人日记干什么?这样不好啊…”

成陟又笑:“他自己塞给我的,我正愁不记经过写不好报告,他倒勤快,战场都要抽时间划一笔。”

我没作声,听他说:“你说我要不也写写日记?”

“你那么忙,能坚持吗?我都坚持不了。”

成陟声音变小:“我又不写那些琐碎的事,只用写写大事。”

“什么叫大事啊?”

“想你啊,每天睡前想想你,就是我最大的事。”

我嗔怪到:“你…你别油嘴滑舌的,我不爱听。”

成陟又杂七杂八扯了一通,直到有人叫他才挂断。

后来舅舅告诉我,那天他才从昏迷中苏醒,肩胛中了一弹,差点擦过心脏,唯一的好处就是升上了副营。

他什么也没提,我便什么也听不出,在谎言中,一步步陷入虚构的美好。

*

1944年的春节来得比往常都早,在我的记忆里,它甚至有点猝不及防。

因为家有前线士兵,过节的氛围远没有隔壁浓厚,等我出门踏上一地碎红,隔小巷遥望穿着鲜艳的大街,这才惊觉,1943年无论从农历还是阳历来说,都过去了。

广播传来缅甸大战的捷报,但关于其他战争却只字未提,我还是从舅舅的电话里得知,他们部队又牺牲了一个营长。

成陟也就此升为了营长。

舅舅拿牙签捞着牙缝,说话含糊不清:“部队里没什么吃的,就拿俩乡民送的鸡蛋凑合。”

饺子翻上了锅顶,舅妈边捞边喊:“小舒!叫冯冯下来吃饭!”我抓紧时间问最后一句:“成陟不在吗?”

“他不在,几个队死伤太多,重整兼并了。他们营不在我管辖里,以后他会找机会给你打电话。”

舅妈探出脑袋:“冯冯,冯冯!赶紧给我下来!小舒,你也赶紧说完就挂了,啊!”

我不舍地挂断,小姨太太步态妖娆地迈下楼梯:“吃饺子呢?”梁冯大步往下跨,刻意撞过小姨太太的肩膀,小姨太太哎呦几声,提着珍珠包隔空甩甩:“小崽子,走路看着点!”

梁冯回怼:“您啊,牌桌就要开了,再晚点,这输的就不是一把两把了。”

小姨太太伸手摸摸发顶镶翠,也不驳斥,抖抖大衣便出了门。

梁冯刚要坐下,门口响起吆喝:“梁冯!梁冯在吗?”梁冯撒了碗筷:“大过节的还有人找我呢?”

嘴上虽抱怨,脚下却不停,她出门,门外男人递来东西:“您的信。”梁冯翻看一眼:“天,那负心汉终于晓得写信了?”

我瞧她路都快走飘了,便知道负心汉来自谁。她小声哼歌,冲我挤眉弄眼:“怎么样,这人还不算脑子一根筋吧?”

我笑着迎合,心里却说不出的落寞。梁冯啧啧几声,往我桌前拍下信封:“还有你的!急什么真是!”

我又惊又喜:“梁冯,你怎么藏的!”

“我根本就没藏,就放我信下头,你哪里看了,从挂了电话视线就浮天上,怕把成陟哥活人摆这里你都看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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