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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太子妃(126)

解脱

远远地,那片野李子树林已经在望了。穿过这片树林、走过那片荷塘,就是藏书楼了。藏书楼的山坡上,萧卷永远静静地躺在那里。

前面的野李子树林没有一片叶子,只开满了密密麻麻的雪白的花朵,一人一马走在里面,冷冷的风吹来,雪白的花瓣落了人一身一头,像为谁批戴了雪白的丧服。蓝熙之看看自己的坐骑,那已经不是黄骢马,是邺城宫里随便找来的一匹良马。她醒悟过来,恐惧地下马,也不管那马,立刻飞奔起来。那马见主人忽然下马飞奔起来,也跟着跑了过来。蓝熙之大急:“你不要跟过来,你不是萧卷的马,萧卷会恨我的……”马不知道她在说啥,依旧慢慢跑在她的身边。蓝熙之更加惶恐,拔足飞奔起来,很快跑过了野李子树林,跑过了仍旧光秃秃、色苍苍的荷塘,她看见,藏书楼的大门是紧闭着的!她双脚发抖,好一会儿才伸手敲门。敲了好几声,门才“吱呀”一声打开,是另外一个仆人,见了蓝熙之又惊又喜地立刻行礼:“蓝姑娘,您回来啦?”蓝熙之道:“福伯呢?”“福伯去年冬月初一病逝了……”蓝熙之没有听清楚他在说什么,只知道福伯也死了。他去年冬月死的,正是自己和石良玉在一起的时候死去的。那是萧卷在天之灵震怒了,他将福伯也带走了。刘侍卫死了,大黄马死了,福伯也死了,萧卷留给自己的,他统统都收回去了!

她看看这唯一的一名老人家,将五百两银票和剩余的全部首饰都拿了出来,点点头:“你老了,这里没有人照顾你,你也走吧,回你的老家安度晚年吧。如果还能找到福伯的家人,将这些首饰给他们吧,希望他们都能生活得更好一点儿……”老人家惊讶地看着她:“蓝姑娘……”“多谢你们以前照顾我。老人家,你不用一个人呆在这里了,收拾收拾,马上就走吧。”

“是,多谢姑娘。”老人家已经收拾好简单的包袱离开了。蓝熙之先回到自己的屋子,换了衣服,然后才慢慢来到了后山的山坡上。

料峭的春风里,“亡夫萧卷之墓,未亡人蓝熙之”这几个大字是如此清晰。

她慢慢走过去,在墓地边坐下,心里一阵强烈的想呕吐,却强行忍住。这一个多月以来,她常常有这种想呕吐的感觉,她却一直小心翼翼地忍着,尽量不吐也不在任何人面前流露出来。凭女性的直觉,她早已猜出是什么原因。此刻,在萧卷坟前又有如此强烈的呕吐的感觉,羞愧感更是铺天盖地当头罩下。

“萧卷,我真是对不起你!扶罗城破的那一刻起,我完全迷失了自己,陷入了沉沦。可是,这沉沦很快就清醒了,他不是你,他不是萧卷,他不会只有我一个。我很羞愧,我竟然以这样的心态离开,回到你身边。这是对你的背叛和亵渎。萧卷,你是恨我的吧,所以,你将刘侍卫、大黄马、福伯统统都招回去了,再也不让他们照顾我了,只剩下我孤零零一个人……萧卷,难怪你不原谅我,都是我的错。萧卷,我对不起你,也不配曾经得到你那么多的爱和照顾!萧卷,你要原谅我,一定要原谅我……我已经没有办法了,我不管别人怎么看我,你一定得原谅我,如果你都不原谅我……我还有何面目到九泉之下来见你?”一阵风吹来,手上的翡翠玉镯撞击,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她看看自己身上穿的这件萧卷立太子妃时给自己的“百鸟朝凤裙”,又看看自己佩戴的萧卷给皇后的凤钗步摇,这一瞬间,心里那么平静,无喜也无悲。她暗运一口气,将全身残余的力气都聚集到了手掌上,她知道只要这一掌拍下去,自己就会心脉尽断而离开这个可怕的世界,从此去到天堂,去到萧卷所在的地方……“萧卷,我终于可以来见你了。我想做好许多事情,可是一件都不能做好。朋友们都死了,关外的几十万人都死了,这乱世,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的人要死去,死亡,真是一点也不可怕了。我已经厌倦了这个世界,再也不留恋、不希望、不愿意呆下去了。萧卷,我需要你陪着我,萧卷,我要来见你了……我真是期待和你的再次见面啊!我知道你不会怪我,也不会嫌弃我的……你一定不会……这世界上,所有人都恨我怪我,你也不会怪我恨我的……我信赖你,我只信赖你一个人……”

她微笑起来,运气的手不知为何完全没有了力气,她强行又吸了口气,明明是有阳光的中午,可是,一阵阴风吹来,几乎令她的身子摇摇欲坠,连坐也坐不稳,似乎是萧卷呜呜咽咽的哭声,她举起的手无论如何也拍不下去。好一会儿,风终于停下了,她侧耳细细听听,头顶依然是春日灿烂的阳光。她咬咬牙,叹息一声,闭了眼睛,猛地一掌拍在自己心口。心里忽然变得异常的平静,那是一种平静到虚无而阔大的轻松和解脱。眼前慢慢地出现蔚蓝的天空和五彩的云霞,萧卷从云彩里缓缓飘来,架着漂亮的马车,满面微笑,满眼柔情,遥遥地伸出有力的双手:“熙之,我来接你了……”她也微笑起来,慢慢倒下去,躺在萧卷身边,嘴角一滴一滴涌出血迹来……

忏悔

马蹄声声,奔得那么急促。石良玉带着葛洪和他的十七精骑正飞速往藏书楼而来。往日的十七精骑已经在邺城被围时毁于一旦,只剩下张康一人,这支新建的护卫队也是从多年随他出生入死的嫡系队伍里精挑细选来的汉家铁骑。穿过野李子树林,穿过荷塘,藏书楼赫然矗立在眼前,却是大门紧闭,四周一片死寂。

石良玉跃下马背,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寒意,立刻往后山萧卷的墓地奔去。

傍晚,春日的最后一抹余晖,那样冷冷地洒在萧卷的墓碑上,洒在他身边躺着的那个身着鲜艳裙裳的女子身上。那件衣服他认得,在记忆里那样清晰,那是很多年前上巳节的花会上,当时的太子萧卷让她穿着出现在众人视线里的。那是一件百鸟朝凤裙,当时,他都暗暗有点奇怪,太子认义妹,怎么会让义妹穿这样的裙裳?后来,他才明白,那时,太子已经打定主意抛掉一切陈规陋习和担心忧虑,娶那个他最喜欢的女子了。

他的脚步慢了下来,那样的余晖洒在她的红艳的裙裳上,她的脸色死白,嘴角上挂着淡淡的血迹……心像被谁彻底剜了出来,脚步是轻飘飘的,脑海里也是轻飘飘的。他扑上去抱起她,好一会儿才撕心裂肺地喊出一声:“熙之……”自己任她离开的结果,就是她在先帝墓碑前自断心脉,毫无眷恋地向这个世界辞别了。

“熙之,熙之……”“陛下……”葛洪见他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也顾不得多说,上前一步掐住了蓝熙之的人中,另外一只手摸摸她的鼻息。“道长……熙之还有没有……有没有救?”他的声音抖得连不成句。葛洪立刻摸出一粒药丸塞进她嘴里,在她背心一拍,让她吞下去才道:“皇上,娘娘还有气息……”“真的?真的?”石良玉大喜,声音发抖得更加厉害,抱了她就往山下跑去,“快救她,一定要救活她……”夜色已经完全笼罩了藏书楼,二楼的木屋里,灯火通明,所有人的脸上都是焦虑不安的。

石良玉一眨不眨地盯着静静躺在床上的蓝熙之,她的脸上完全一片惨白。他紧紧抓住她的手,心跳得几乎要跑出来:“道长,熙之她……”葛洪细细地摸了摸她的脉,又翻翻她的眼皮,退后一步:“恭喜皇上,娘娘有孕在身,已经三个多月了……”石良玉猛地抬起头来,眼睛里的火焰几乎比满屋子的灯光还要亮,喜不自禁道:“道长,你说什么?这是真的?”“娘娘正是因为有孕在身,无法运劲,所以她的自杀只震动了心脉却无法伤及心脉,得以逃过此劫。不过,她现在身子虚弱,胎儿能否保住还很难说……”石良玉急忙道:“道长,她们母子都能保住自然最好。可是,要是没有办法,那一定得先保住熙之……一定得先保住她……只要能保住她,我就感谢上苍了……”“臣一定尽力,将她们母子都保住。”石良玉几乎有些手舞足蹈起来,仍旧紧紧握住蓝熙之的手:“多谢道长!”

夜,已经很深了。所有人都退了下去,这木屋忽然变得如此安静。石良玉看看床上依旧紧紧闭着眼睛的人儿,她虽然双目紧闭,可是,已经有了轻微的均匀的呼吸。他看看她惨白的脸,又伸出手去,隔着厚厚的被子,怯怯地摸了摸她的腹部,心里悲喜交集:“熙之,都怪我没有照看好你,过去污点太多,也不能给你信赖和安全感,才让你走到了绝路……”

她的眼睛已经紧闭着,却是满脸的平静,似乎往日的恩怨情仇,都在这样醒不了的昏睡里,一笔勾销,烟消云散了。他一直牢牢盯着她的面容,过了许久,才轻轻放开她的手,慢慢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