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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平乐(97)

  张潮下颌的线条紧了又松,轻轻地贴过去说:“大师,要不换我来吧?”

  知辛犹豫了一个眨眼的瞬间,还是拒绝了。这不是他要逞强,也不是不信任对方,只是抵唇引浊并不容易,技巧和心理都需要很多准备,万一张潮迟疑片刻,李意阑可能就会与生机无缘。

  他稍微稳了稳气息,顶着满额头的汗珠复又低下头去,慢慢地知辛吐出来的东西越来越少,直到没有,使得救命看起来像是亲密一样,可李意阑的鼻翼间仍然没有呼吸。

  大家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好在都是明事理的人,都强忍着没有出声。

  知辛能做的事情变少,心里的想法便查漏补缺似的多了,他从李意阑为什么还不醒,一直想到天理报应,然后想来想去也没明白,如果真的是善恶到头终有报,那李意阑的恶却是在哪里?

  他自发和被迫地读了太多东西,脑内的闸门一松,杂思登时群魔乱舞。

  知辛怔怔地想道:因为李意阑曾经杀过很多的人吗?那驰骋沙场的将军在上,为何还能封侯拜相?

  又比如一个所谓的好人死了,他的家眷多年后因他而受惠,这种因缘能够被叫做是善报吗?

  天理昭彰在他踏足此间之前都还是信服的,因为师父年复一年地这样告诉着他,可现在知辛忽然又觉得自己不信了,是因为李意阑吗?他在心里自问自答,不是。

  其实他常常都在摇摆,为很多的人和事,顺境时就信我佛慈悲,不顺时又不信,觉得遭遇噩运的人纯粹是倒霉,跟前世今生、因果报应等没有关系。只是人心隔肚皮,别人看不清罢了。

  师父又叨叨他没有敬畏心,可很多事他不仅没法敬,连畏都欠奉,只觉出恨来了,因为他是这样的无可奈何。

  久违的激进再度来袭,知辛这才猛然发觉,十几年来自己毫无长进。

  王敬元也按得手酸背软,他见和尚停下来,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好,迟疑了一下不想担“提刑官死前最后接触过的一个人”这种责任,不自觉也将手上的动作停了。

  寄声见这忙碌的两人忽然呆若木鸡,心头霎时就涌起了一股特别不详的预感,但他不敢吭声,怕问到一个后悔莫及的答案。

  王锦官比他坚强,撑住场面道:“大师,行久他……怎么样了?”

  知辛偏头看了她一眼,可视线里却空无一人,不在她或屋里的任何一个人身上,而是穿堂而过,落在了院内的雪景中,境由心生,他看见的是满目苍凉。

  凌晨又来的雪势盖住了静默的万物,同尘和土掩埋已故的人一样,就在知辛感觉自己应该离开这里的时候,院子里突然闯入了两道人影。

  半夜三更,吴金险些踹翻了最近那家小医馆的门,才将宿在里头的大夫给领了回来。

  知辛已经束手无策,见来了人便默默地走开了,吴金连拉带拽,将郎中像孝子贤孙一样按在了李意阑跟前。

  被像绑架一样请来的郎中四十来岁,并不是刚开始坐诊的愣头青,他摸完李意阑的鼻息和脉门,就惴惴不安地跪着磕起了头,惶恐地说自己医术不精,让府上另请高明。

  寄声受不了大夫那种提及死人似的语气,怒气发得大家都始料不及,他提着那大夫地两边腋窝,嘴里骂着“滚”,手上将人往外扔,一边自己还要去找大夫,大家劝的劝、阻的阻、懵的懵,场面就乱成了一锅粥。

  王锦官却像是寄声的反面,站在原地突兀地系腰带,她眼圈上有层隐蔽的灼红,可惜会关注的人一个死了,一个也快死了。

  知辛静不下心来,在冲突爆发之前已经准备走开了,可寄声闹起来之后,他忽然又觉得李意阑独自躺在那里有些凄凉,也不知道过去能干什么,但还是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

  王锦官跟他几乎同时抵达,她也不说话,蹲下去将李意阑扶了起来,拽住手臂往自己的肩膀上绕,知辛看她那架势是要背人,不由脱口而出道:“你要带他去哪里?”

  王锦官顿了一下,说:“去碰运气。”

  知辛笑了一声,五官没有舒展开,可他心里的苦境却已经破了,垂死和已死仍然是两个概念,他们还有挣扎的空间。

  “那我也去吧,”知辛蹲下来,难得强势地架住王锦官的动作,将李意阑背到了自己的背上。

  由于李意阑实际比看起来重,知辛才走了一步就感觉到他在下滑,便不自觉地将人往上颠了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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