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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城片马(10)

「打借条给我是吧?好啊,等房子盖好,我一起跟你算。」三刀念头一转,一口答应。

「你身上钱够么?工匠的钱一定要付,大家都是辛苦人。」

「我知道。钱够了。」

「晚上你过来吃饭?」

「就你那城隍庙?几个老少爷们睡一个破屋,我想对你做啥都不行,还是算了,我另外找地方窝。哥,我走了,明天工地见。」

舒大流氓跑得快,没让守根用鞋底砸到。

守根跛着腿走过去捡起鞋子拍拍,穿上脚,走出城门。

三刀虽然回来了,但他们仍然有各自的生活要过,就像以前一样。

对于守根来说,三刀归来,确实让他大大松了口气,至少他的债主将只有一人,而且不会逼他马上还。

回去要怎么跟爹娘说呢,如果让他们知道家里的地契收回来了,不但如此,而且很快就能住进新屋,不知他们会露出什么表情?

何家众人大喜过望。

乔迁新屋时,何父带着三个儿子给每位当初帮过他们的街坊邻居都敬了酒,挨家挨户送了两个鸡蛋。

奇妙的是,帮了最大忙的三刀却没露面。

一直到何家迁入新屋约半个月后的十二月初九那晚,三刀才在深夜溜进何家,敲响守根窗户。

「你就穿这点,不冷吗?」守根摇头,关上房门。一回头,三刀已经在他床上坐着了。

「这半个月你去哪儿了?都没见你人影。」守根过去推他,脱掉鞋子钻进棉被拥被而坐。

「我也冷。」三刀扯他被子,想要把脚伸进去。

「冷?冷你就穿这点?去!坐那边椅子上。」

三刀怒,「你对我这个最大债主就这态度?」

「刀大爷,下次您来记得跟小人提前说一声,小人一定敞开大门,把您迎至厅堂,盛情款待。并让小人全家对刀大恩人顶礼膜拜,再给您做一个牌位,每日三炷香。」守根住嘴了,三刀那表情像是要哭了。

「你就欺负我吧!这世上也只有你敢这样欺负我!」

「别恶心了,你来干什么的?每次都深更半夜来,见不得人是不是?」

「我不是怕你妹缠上来嘛。」男人觉得特委屈。

「你不说我倒忘了。记得离我妹远一点。」

「根子哥,你放心。我对你的一颗心那可是惟天可表,绝对无人能动摇。你妹那小萝卜头,还没长开呢,我要她干啥?暖被子还嫌……」

「闭嘴!」

「噢。」

「你这次一共花了多少钱?」

「不多,前后加起来一共也就八九十两。」三刀想去摸守根的手,又不敢。

「八九十两?!」守根晕了一下,「怎么会这么多?不就请了四个工匠?我还帮手了。」

「材料啊。您也不看看小的我给您用了什么材料。谁叫你急着吼着要付钱的,对方跟我一算帐,那当然是按市价来,百年杉木做大梁,一共用去六根。光是这六根老木,就能占大半了,还有……哥?」

「你怎么不问我一下?」守根声音都抖了,这次不是气的,是怕的。八九十两银子,这要怎么还?什么时候能还完?

「我还没说利息呢。我想过了,我也不会什么营生,要想在片马城混下去就得找点事做。放高利贷就挺不错的,看在哥你是我第一个主顾份上,我们这利就算少点,你看月利两分怎么样?如果你同意的话,喏,这是欠条,我都带来了,你在这儿画个押就成。」三刀说着,真从怀里掏出一张准备好的借条递到守根面前。

守根看着面前借条像是呆了。

「你、你不是在城里给人作打手吗?怎么还要放高利贷?」

「打手?」这次轮到三刀愣住,不过他很快就笑了,笑得两只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缝。

「哥,日子难混呀。小弟这几年在外赚得些辛苦钱可都花在你身上了,如果不趁着现在还有力气砍砍杀杀,多找几条营生,以后的日子难喏!或者……哥你养我?」

「……养你,这帐就算了?」

「别这样说嘛,亲兄弟明算帐,咱们一码归一码。何况打借条的主意还是你出的,当初我说送你,你不要。既然如此小弟也就不客气了。」

「三刀,」

「嗯?」

「你杀了我吧。」

「哥,您看你这话说的!不就八九十两银子嘛,哦,还有前面帮你还账的,一共约莫百十两吧?这样吧,看在我们这么长时间的交情份上,算你一个整数,前面的欠条我都给你撕了,你就当一共欠我一百两银,利息呢,我们还是按照月利两分算。哥,您看看,这是您以前打的欠条,您可确定好,我都撕了啊。至于这张嘛,就是……」

「舒三刀!」

「有!」

「你都准备好了是不是!」

「咋了?生气了?不打算还了?没关系,哥我和你是什么情份,你要不想还,那还不一句话,那就算了。」三刀说完就把那张百两借条塞回怀里。

「等等!」

「嗯?」

「拿来。」

「哥……您确定?我是真无所谓,您要不还,我一句废话不会说,谁叫您以前赏过我一口饭吃呢。」

三刀那张小人得志的脸看得守根一肚子恼火。

「闭嘴!」守根一把夺过那张欠条,咬破食指就在欠条上按下了手印。

「哎……哎……」一个没看住,见他家根子哥咬破了手指,可把三刀心疼的。

「哥,你这么快干什么,我印泥都准备好了……」

守根一脚踹过去。

「哥,这钱真的不难还,那个……你没银子还,可以用身子……哥,别打别打!痛痛痛!哥,你怎么可以用板凳砸我!」

「我砸不死你这个混蛋!」

「哇!哥,小心你的腿……」

「往哪儿跑!我让你一天到晚想糊涂心思!我让你不学好,什么不好做非要做流氓!我让你放高利贷!你敢给我放高利贷试试,我不把你小子打得连你爹娘都认不得,我跟你姓!」

「哥,饶了我吧,除了你,我发誓不放别人高利贷。哥,别用鞋底打我脸……」

「!啷」一声。有人撞开大门逃走了。

「大哥,刚才是不是三刀哥?」有人听到声响,从里屋出来。

「回去睡觉!」一只脚跳着出来的守根回头就是一声怒喝,吓得他妹脑袋一缩,不见了。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流逝。

有了安身之所的何家渐渐摆脱了那两年的贫困,在守根一心努力下,吃上鱼肉的何父甚至开始重新考虑让老二中元去赶考的事。

同时也就像三刀当初预测的,尹家吃了大亏却并没有来找何家麻烦,舒家那边更是一点动静也没有。

两年过去,三刀仍旧在片马混日子,不过大部分时候都看不到他人。就连守根一年中也见不到他几次,问他在忙什么,他说出城办事。至于办什么事,他没说,守根也没问。

两年中,三刀虽然不怎么在城里,但该做的事他一样没少做。

譬如:何母又给长子张罗了一门亲事,他得到消息,硬从千里之外飞骑而归,拿着那张百两欠款月利两分的欠条就直奔女方家里。不用说,这门亲事自然就这么无声无息、不明原因地没了。

女方得到三刀警告,不准告诉何家人退亲理由,只说嫌弃守根右腿有疾。当然那是得了三刀好处,他们才肯这样说。

而不明究竟的何家除了叹息也别无他法,守根心中多少有数,猜出八九和那流氓有关。不过不管真实原因为何,自己残疾是真,再想到自己那一身债务,心想还是别害人家闺女了。

再譬如:这年年初,也不知三刀是憋久了还是憋急了,半夜摸进守根房里,拿着欠条要守根付利息。

虽说因为守根死活不愿而未达成夙愿,但好歹也算解了一些馋,占到了那么一些小小便宜。

同样的,他也因为占到了这点点便宜,不得不逃出城外躲了两三个月才敢回城。因为……守根那晚被他气疯了,竟然拿柴刀砍他,还说看他一次砍他一次。和守根相处多年的他,知道他根子哥这次是真发了脾气,不想死更不想还手的他哪还敢继续待在城里。

第五章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一向早起的守根已经走在大街上。路上人不多,三三两两,全都把脑袋缩在衣服里走路。偶尔碰到熟人,就互相打个招呼。

拢紧衣襟,守根对著双手呵了口气。今年又是个大冷年,才九月底就冷得让人发颤。而且片马城的冬季本来就长,今年大概不冻死个把人,老天爷也不会罢休。

可是再怎么冷的冬天也没有两年前那两个冬天难熬,连那时都熬过来了,这点严寒又算得了什么?

看到街道对面走过来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守根眼神有了点恍惚。

快半年了,这次那家伙一离开就离开了半年。走时说是去帮石胖子家那个厉害的祖母,帮她解决她的老情敌,不过到底帮不帮,要看他看谁顺眼。说得不明不白,守根也听得糊里糊涂。

问他让他帮哪一个。他只能回答:帮弱的,帮有理的。

就这么一句话竟然让三刀一副知道该怎么办似地点点头,飘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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