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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想你(3)

周母跟他们家十几年的交情,这点事自然是答应了。她在周佳懿那回给玻璃扎伤了手之后,就被周父勒令不再去省会工作,留在家里做专职主妇,照顾好周佳懿到她念大学。周父再婚以后又生了个女儿,他本就对周佳懿母女有愧疚,加上又得了个女儿,大概更觉得是报应了,反而比从前要对周佳懿好。他也没按离婚协议上说的每个月只给她们母女三千块钱生活费,工作一顺畅,他基本是她们俩该花多少钱他就给多少钱的,只会多给不会少给。

周佳懿几乎每天都能接到周父从外地打来的电话,这父爱晚来了十二年,落得现在这步田地,也只有她不习惯的份。周父是在外头大城市闯的人,工作压力大,应酬又多,每回打电话来都是醉醺醺的。他喝醉了就爱说胡话,逮着周佳懿了就会哭,哭着哭着就问她:“你恨不恨爸爸?”

周佳懿手里绞着电话线,对这个问题是从来都不答腔的。她通常是直接挂了电话,一句话也不说地走回房间写作业。周父要是再打来,她也不会接了。就因为这个,周佳懿特别讨厌喝醉了酒的男人。

所以当她发现何崇学会了喝酒时,气得眼睛都得发红。

当时正是放学的时候,何崇笑着跟她说“带你去个地方”,就把她带到了回小区的路途中一段较矮的高架桥上。他们住的二线城市环境卫生很差,尤其在他们的这个地区,站在哪儿看都觉得到处都是又脏又旧的。这段高架桥下头就有堆垃圾山,土埋了以后,几乎整个桥墩都给埋住了。何崇就领着周佳懿从这里爬上了高架桥,穿过铁轨坐在了对面水泥的防护栏边。

“你怎么想到跑这儿来?”周佳懿问他,左看看右看看,生怕有火车开来。他们待在防护栏边其实不危险,距离铁轨起码有十步远,可是一旦火车开来,噪音会让耳朵受不住。

“要是在小区里晃,就算跑到后面的开发区扒水泥也会被发现的。”何崇盘腿坐下来,拍拍旁边的水泥地招呼她过来,打开书包拿出备好的两罐啤酒,还是笑着的:“你别告诉我爸妈啊,不然我跟你翻脸。”

“不告诉你爸妈倒可以,但你得注意安全,我觉得这里不好,等你被火车撞了就晚了。”走到他身边坐下,周佳懿转头一看他正拉开啤酒罐的铁环,眼睛顿时就瞪圆了,惊讶得讲话都快舌头打结:“你还喝酒?你、你什么时候学着喝酒的?”

“管那么多干嘛,”何崇不当回事,喝了口啤酒,嘴里说着抱怨的话,却还是笑得眼睛弯弯的,没真生气,“别搞得跟我以前那个保姆一样啰嗦。”但周佳懿是真生气了。“你学什么不好,学喝酒!”她扑过去就想抢他手里的啤酒罐,气得整张脸绷得紧紧的,“别喝了!喝醉了就会给人找麻烦!”

何崇抬高手让她够不着啤酒罐,收起笑脸,不高兴了。他对着周佳懿发脾气时总是一点不留情面的,不会大吼大叫或者动手打人,只会每次都说话伤人得很。他最了解周佳懿那点心思,发起脾气来就直戳她痛处。“周佳懿,不要因为你自己不喜欢就随便干预别人。你爸是你爸,我是我。”他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生气时看人总叫人心里发凉,“再说了,你懂什么?男人不会喝酒,将来怎么在社会上混。”

周佳懿瞪着他,就这么僵持着,两人都不肯让步。最后她拎着书包站起来,转身就自己穿过铁道走了。到了铁轨另一边,她还是没沉住气,扭头就冲他吼:“你别喝多了给火车撞飞了!有你受的!”

何崇一言不发地继续喝酒,没给她半个字的回应。

那天晚上,他没到周家吃晚饭。周母问起来,周佳懿才老实交代他们吵架了,不过也没告诉周母何崇喝酒的事。周佳懿见过何父打何崇,何崇每回被打不哭也不还手,就那么死死瞪着何父,那眼神不像在看爸爸,更像在看仇人。周佳懿觉得何崇再怎么做错,也不该那样挨打的。

“那我把晚饭装一份到饭盒里,待会儿吃完了你去送给他。”周母给她盛了饭,不管她情不情愿,就这么安排了,“小孩子吵吵架正常,你跟何崇都几年的朋友了,一起长大的,不要为这点事闹别扭。”

周佳懿于是吃完了饭就拿着饭盒跑到对门找何崇,为了防止他看见是她来就不开门,还按了门铃就赶紧踮起脚用手遮住门上的猫眼。结果等了半天,也没见人来开门。她又按了好一会儿门铃,然后跑下楼往他家窗口看,没见着一点灯光,意识到何崇这是根本没回家。

她马上就急了,忙跑去麻将馆找人,也没见他的踪影。周佳懿急急忙忙把饭盒装进塑料袋里,拎着就骑上了单车,满小区跑地找何崇。她一向乖,不会在大晚上跑出去玩儿,何崇却不一样,他常喜欢天黑了在外边耍,有一次还爬到停在小区路边的一辆小货车后头,被铁钉扎了脚心。

何崇其实很少受伤,他不像周佳懿那样做事不小心,也正是因为这样,偶尔一两次受伤就让人印象深刻,周佳懿就是因为他那次给铁钉扎了脚,常在他耳边念叨要他少晚上跑出去玩,小心别给这伤着了、别给那伤着了。

周佳懿向来有把事情想得过分严重的习惯,比如回家找不到周母又拨不通她的电话,周佳懿都能急得哭出来——她就担心周母遇到什么意外,要么被车撞了,要么被抢劫了。对何崇,周佳懿也从来都是这样。

她找遍了整个小区也没发现他,头脑发热好一会儿才冷静下来,想起他们白天去过的高架桥。

等她摸黑爬上了高架桥,果然看见了何崇。他还坐在白天坐的防护栏那里,身旁就是一盏路灯高高地照着,让他手里香烟冒出来的烟雾特别显形,慢悠悠地朝上飘着,在半空中消失不见。

“尽学些不好的!”周佳懿冲上去就抢了他的烟往地上一扔,还没从焦急中缓过来,气就上来了,情绪快要失控:“你也不看看你才多大,小学都没毕业呢,就拿到社会上混当借口?还不是学坏了!”

何崇抬头盯着她,眼神冷冷的,好像在看一个突然冒出来冲他发火的陌生人。这时有火车开了过来,轰隆隆的噪音就在耳边,耳膜都震得发疼。他俩谁也没捂耳朵。

“你说你学乖是为了什么?”何崇脸上没表情地看着周佳懿,说出的话比火车的噪音还叫人能以忍受:“你乖了,爸妈还不是离婚了?你乖了,你爸还不是再婚了?周佳懿,你说学乖有什么用?”

周佳懿就站在他面前,一张脸因为愤怒而通红。她可以反驳他的。他学坏又有什么用?只会让他爸再打他一顿,让他妈再也不想管他。可是这种话太伤人,周佳懿可以想象她说出来以后何崇会多气愤。她不担心他对她发火,她只是不想他像她一样难受。

这么一想,周佳懿憋的一肚子闷气就化成了酸水,她觉得既委屈又难过。“何崇……”她蹲下来,扯了扯何崇的衣角,说着说着就有点哽咽:“你是不是有什么事不开心了,你跟我说好不好,不要说话这么难听……”

何崇大概也没想到她会是这种反应,愣了一愣,就伸手发狠地揉她的头发,把她两根梳得好好的羊角辫揉得乱七八糟。周佳懿也不反抗,就这样给他揉,默默地掉了两滴眼泪下来。何崇揉完了,松了手,气也消了:“我估计要是哪天我死了,我妈都没你难受。”

周佳懿抬起眼睛可怜巴巴地瞅瞅他,心里知道他家可能出了点什么事,他不说,她也不好安慰。再说她嘴笨,就算他说了,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好换了个话题,吸吸鼻子问他:“你还考不考小升初考试?”

“你想要我考?”何崇讲话总是绕着弯子,也不知道从哪儿学来的。

“我还想跟你念一所中学,”周佳懿虽然不吃他这套,但还是诚实得很,“你会考吧?”

“当然会考。”他扫她一眼,“我总不能初中都不读吧,这都什么年代了。”

“那你要赶快复习。”她这下可高兴了,拽了他的胳膊就要把他拉起来,“我成绩比你好很多的,要是我考上的学校你考不上怎么办?”“哦。考不上就考不上吧,有个初中读就够了。”何崇慢吞吞地站起身,一抬头就见她瞪大了眼又一副要发作的样子,立刻就伸手去扯她的脸,一边扯一边笑:“行行行,我去补习总行吧?别跟我撒娇。”

他变脸总是比女人还快的,等火车过去了,就拉着她从高架桥下去。

“我还剩了点钱,要吃鸡排吗?”

周佳懿还记着饭盒,摇摇头,接着就想起来:“你哪里来的钱买烟买酒还剩了买鸡排啊?”

何崇笑,扶她的单车起来,跨上去坐好,撇撇下巴要她坐到后座去:“我跟我爸妈说我在补习。”周佳懿想不到他会这么大胆去骗父母,想说什么,却回过神,知道不管说什么他都只能当耳旁风的。“那正好,你拿这些钱去补习,暂时就别买烟买酒了。”她就改口,“以后是得学这些,但是太早吸烟喝酒,只会对身体不好。”

何崇脚一用力蹬踏板,骑着单车载她回小区。

她这种讲话方式他挺受用的,总算是听了进去,弯着眼笑:“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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