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宸宫(35)

  “你要是敢把这里的事告诉任何人……”

  她声音清脆动听,说出的却是世上最恐怖的话语。

  婢女身体已抖得象筛糠,根本不敢有丝毫反抗。

  “我不敢,尘小姐……我不敢的。”

  她很快就离开了,少女就进屋里,看着一室寒沧简陋的摆设,再看着昏暗灯烛下,母亲那苍白憔悴的睡脸,想着‘那边’正是欢声笑语,慈孝天伦,愤懑如波涛一般,汹涌全身。

  她想着刚才婢女的称呼,更添一重悲恨。

  她轻轻的,对着虚无说道:

  “我叫林宸,不是那被人踩在脚底的灰尘。”

  她的眼,凛冽中透出火一般的自信,以及,由仇恨然就的……野心。

  可偏偏,那小小的身影,映在窗纸上,飘忽孤单,是别样的凄婉,和悲伤。

  ……

  林宸的出生是桩奇闻笑谈。

  她的父亲,是景乐一朝,大名鼎鼎的昭云公子,俊美不凡,又潇洒倜傥,于诗赋、书画、琴棋都很有涉猎,每当夜晚,这位有“潘安再世”的美男子,和一群青年俊彦,在“玉笙楼”上举杯停笔的盛景,几十年后仍被称为佳话。

  他出身名门高阀的林氏,本身又如此出色,景乐帝的爱女延琳帝姬偶然邂逅,就和他两心相许,不能自拔。

  和传统的才子佳人小说一样,好事多磨,皇帝舍不得爱女嫁去那种规矩甚大的门阀之家,踌躇不定。

  林昭云以为无望,沮丧yù狂,放dàng形骸,流连于青楼,一日醒来,竟发现和额刻刺青的“贱籍”娼女睡在一起。

  所谓贱籍,是本朝一些罪余孽徒之后,他们额前有刺青,世世代代都只能在官府管制下,从事jì女、王八茶壶、甚至娈童之类的下贱行业,若有脱离,绝对严惩。

  jì馆中,一般女子只须付出赎身钱,就可以大方离去,和爱郎到别处厮守,惟独这类身在贱籍的,只能世世代代,在十八层地狱里。

  林昭云是何等潇洒倜傥的人物,和这种肮脏女子有了一夜之欢,说出去也惹人耻笑。

  他慌忙跑开,之后几日,想起这件事就恶心后怕。

  他和延琳帝姬之间,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在两个月后,喜结良缘,偏偏这时,那家jì馆中传来一个晴天霹雳一般的消息。

  原来那娼女事后就抵死不肯再接客,被毒打凌rǔ,也不改口,这两个月,她做尽了苦役,在馆里擦地板,洗衣裳,挨打,什么都不在乎,就是抱着腹部蜷着身,不让人打肚子,老鸨发觉有异,这才揭了出来——竟是林昭云一夜风流后的孽种。

  纸包不住火,这件事qíng被揭穿开去,正是新婚蜜意的延琳帝姬终日啼哭,痛恨爱郎负心下流,林昭云也跟着跪地求qíng发毒誓,小两口闹腾的不可开jiāo,还是林家家主顾及那块骨ròu,私下疏通了关节,才把那女子弄到林府侧院。

  孩子出生时,延琳帝姬也怀了身孕——她因为终日哭泣,还是不免伤了胎气。林昭云在老父催促下,才万般不愿的来到那别院,等到稳婆报出是个女孩,他只瞥了一眼,就厌恶的说道:“就叫林尘,灰尘尘埃的尘。”

  第20章天宸

  她从小冰雪聪明,她知道,那个叫作“父亲”的男人从来不喜欢自己。

  不,不是“不喜欢”,而是彻头彻尾的厌恶憎恨。

  她亦知道其他人家的相处qíng形,虽然有个嫡庶亲疏,好歹是自己儿女,一家人。

  她与母亲,绝对不是林家的“一家人”。

  她们俩,是林昭云心上的伤疤:丑陋肮脏的伤疤,一触动,就会流脓流血,既痛且臭,真想生生剜去。

  亦是延琳帝姬的耻rǔ,这是她夫君在新婚期间生下的贱民之子,是众人嘲笑议论的材料——她这样一个冰清玉洁,金枝玉叶的仙子,为何要承受这种羞rǔ?

  最后,还是阖府上下嘲笑说嘴的对象——婢女婆子们嘴生的麻利,什么烂乌鸦想登上枝头啊,贱货自己爬上chuáng啊,都会编派到头上,直到小女孩七八岁晓了事,又有了“那丫头一双眼睛象鬼,半夜三更走在坟地里”的谣传。

  林宸在幽幽的烛光下,想起儿时记忆,不由冷笑。

  那时候她才六岁,自师父那里习字,懂得“尘”字的涵义后,她不哭不闹,竟然取过匕首,在手腕一划,不顾血流如注,清冷童声,一字一句铿锵有力:“我今日还了那人的血……我的名字,不是灰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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