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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满霜河/原江天漠漠(104)

薛蘅叩首道:“陛下,丹药虽炼制成功,从此病患无忧,但臣还有一言。”

“薛先生请说。”

“陛下,臣翻阅皇室医案,找出了这种病的成因。”

“哦?是何成因?”景安帝与德郡王同时倾了身子,专注地望着薛蘅。

“敢问陛下,皇三子恪王十二岁离世,是否也是因为此病?”

景安帝面色白了白,好半天才叹道:“是啊!肃儿早夭,皇后也悲伤过度,离朕而去,将朕一个人丢在这世间……”,他眸中涌上无尽的追思与沉痛。

薛蘅与德郡王自然知道他口中的“皇后”,并非现在嘉仪宫的那一位,而是与景安帝青梅竹马长大的表妹,东华公主之女苏氏。而皇三子恪王,据说姿容俊美,聪颖过人,若不是早夭,以景安帝和先皇后的感情,必定早已被立为太子。

“敢问郡王——”薛蘅又转向德郡王,“世子之生母,是否为静乐郡主的长女姚氏?”

“正是。”

薛蘅迎着二人目光,缓缓道:“当年逆楚王之母妃,乃豫章县主之外孙女,崔氏。”

景安帝与德郡王同时悚然醒悟,失声道:“表亲?!”

“是。”薛蘅低首,道:“陛下可调阅皇室医案,历代患者之中,超过一半为表亲成婚后所生子嗣。臣也正是由这一点入手,才炼制出针对不同病象的两味丹药。”

景安帝急速起身,走到内殿,按动机关,掀开暗格,捧了几本深蓝色的册子出来,一页页翻看,室内只闻书页翻动的唦唦之声。

“果然如此,原来如此!”

景安帝抬头,与德郡王交换目光,缓缓道:“拟旨:自即日起,秦氏子孙,不得娶秦氏女子后裔为妻,更不得与其诞育后嗣。违者逐出宗室,降为平民,永削其宗籍。”

他顿了顿,又道:“此旨刻碑,立于太庙,永世不得更改。”

八二、心似指南石

宣徽殿中,景安帝手指轻叩着御案,沉吟不语。

德郡王背心冒了一层细汗,垂手站立,不敢出声。

景安帝终于下了决断,缓缓道:“德郡王、左寒山镇守宣徽殿,任何人不得入内。祖韦守玄贞门,邓九公巡视内廷,但有异动,一律杀无赦。后妃以明波渠为界,不得擅越。

“方直领羽林军,殷国光领禁军,张汝的隆庆军调至西山京营驻地,均由德郡王持虎符调动。并谕:因故太皇太后阴诞,着弘王、雍王、平王、慎王闭门斋戒,为故太皇太后祈福三日,不得出府,紫辰司负责暗中监视。”

德郡王领了旨,却没有动,他在等着景安帝最关键的一道旨意。

景安帝眼神复杂,许久才握了紫毫笔,在黄绫上一笔一划地写着。写罢,他看了片刻,握着玉玺的手微微有点颤抖,终还是用力盖下。

他将黄绫卷起,放在金丝楠木盒子中,再将盒子四方的青铜搭件“啪”地扣上,放入内殿的暗格之中。

景安帝负手踱到窗前,凝望着清寒的薄雾,轻声道:“四叔,当年皇兄驾崩,若没有您主持大局,朕只怕无法顺利继位。这次,朕又要将大殷江山和朕的子孙,托付在您手上。”

“臣万死不辞!”德郡王深深地叩首。

“等兵马调度好了,就宣二位薛先生进来吧。”景安帝疲倦地闭上了双眼。

“陛下,您处于发病初期,所以只需服食一颗丹丸。服下琅玕华丹之后,陛下将会有一夜的昏迷。在这期间,臣等将用针灸催动药性,为陛下打通淤滞的经脉,再用药汤持续将阴滞之气逼出体外。陛下醒来后,再服一段时间的药,将不再受手足发麻、头晕目眩、行动不便之苦。”

景安帝见薛蘅的叙述与《内心医经》上所记载的丝毫无误,自喉间威严地“嗯”了一声,又淡淡道:“一切有劳二位先生。”

薛蘅与薛忱互望一眼,微微点头。薛蘅打开紫檀木匣子,取出色如流火的朱红丹丸,薛忱则轻轻地打开药箱,取出一套三十六针的银针。

宣徽殿外,德郡王负手站于阶下,遥望着早春微寒的夜色。

明月依稀,星光微茫。

涑阳城笼罩在无言的黑暗之中,夜风刮过空荡荡的街道,朱门紧闭,间或有更梆声响起,引发一片狗吠之声,又慢慢地平静下去。

待明月西沉、星垂四野,东边露出淡淡的鱼肚白色,有人“吱呀”开启门扉,大殷帝国京城热闹喧嚣的一天又拉开帷幕。

没有人知道,森严的皇宫中,宣徽殿内外的几个人度过了怎样一个紧张不眠的夜晚。

德郡王守了一整夜,渐渐有些不安,在殿外焦燥地踱步。一片死寂之中,殿门被“嘎嘎”拉开,他猛然回头,心脏仿佛猝然停止了跳动。

此时已是晨曦微露,薛蘅的面色如同东面鱼白色的天空,嘴唇微微颤抖,“郡王,幸不辱命。”

德郡王大喜,冲入内殿。薛蘅回身将薛忱推出来,二人知道景安帝和德郡王必有密谈,但又可能随时有召,不敢走远了,便在拾翠亭中静静等候。

“陛下感觉如何?”

景安帝动了一下十指,“麻木的感觉确实没有了。”

“恭喜陛下!”

景安帝披上龙袍,舒展了一下双臂,这一刻有着病痛尽消的畅快。他微微笑道:“有劳四叔了。”

德郡王忙自袖中取出虎符,双手奉还给景安帝。景安帝收了,默然片刻,道:“依四叔之见,薛氏二人,如何处置?”

德郡王暗自打了个冷战,斟酌着答道:“陛下,可以命薛蘅炼制足够的丹药后交出丹方,薛忱传授太医院针灸要诀。只是薛蘅天纵奇才,臣怕日后此病症再有变数,还需她对症寻方。”

“嗯。她倒是个忠心的,只是……”景安帝踱到窗边,遥望着正在拾翠亭中静静站立的薛蘅,低声道:“四叔,朕收到紫辰司密报,天清阁各系长老齐齐下山,正往京城而来,天清阁将有剧变。”

“陛下,得保住薛蘅才行……”

景安帝为难地道:“若是其他的事还好办,但这等涉及失贞通奸伤风败俗之事,又是他们阁内事务,朕还真没有办法插手。现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朕也堵不了天下悠悠之口啊!”

“可万一事情闹大,薛蘅身败名裂,她有个想不开……”

景安帝沉吟了许久,道:“四叔,你自仆射堂抽调人手,暗中跟着薛蘅,不管发生什么事,保住她的性命,但其余事情,不用插手。”

他又冷声道:“谢朗这个不成器的!辜负了柔嘉一片深情不说,还惹出这么大麻烦!朕已警告了谢峻,看他这回还不管好他的儿子!”

德郡王领旨离去,宣徽殿中再无旁人。景安帝踱到内殿,打开暗格,取出金丝楠木盒子里的黄绫诏书,展开看了许久,将黄绫投入炭盆之中。

黄绫慢慢地吐出火舌,在室内缭绕出一道袅娜的青烟。景安帝的双眸在这青烟之后闪着深刻的光芒。

他低低地叹了声,“还是……看看再定吧。”

谢朗那日回家后,担忧薛蘅伤势,整夜都睡不安稳,翌日一大早便赶往太清宫,可羽林军还是不让他进去。问起薛蘅,只道薛先生在宫内为陛下闭关炼丹,外人不得干扰。

他见不到薛蘅,便跟丢了魂似的,更何况昨天还有未说完的话,心中更是如同时刻被猫爪子挠着,十分难受。

在太清宫外徘徊了大半日,他怏怏回到谢府,刚进大门,便见小武子猫腰躲在照壁边的常青矮树后,对着自己杀鸡一样的瞪眼抹脖子。

他隐觉不妙,正想偷偷溜回毓芳园,管家已看见了他,恭恭敬敬地弯腰,“少爷,老爷在治德堂,叫您回话。”

谢朗无奈,只得丢了个眼色给小武子,整了整衣衫,踏入治德堂。正中的太师椅上,一袭酱色府绸道袍的谢峻正襟危坐。两边站了一地的家仆,个个垂手而立,噤若寒蝉。

谢峻象木头人一样毫无表情,看得谢朗头皮发麻。他咽了口唾沫,跪在青砖地上,叩头道:“孩儿给爹请安。”

谢峻一言不发,谢朗只得继续趴在地上,不敢起身。他偷偷往外瞟了一眼,正看见小柱子躲在治德堂外的一棵大树后,对自己做了一个手势。

由于是倒过来看的,他一时没有领悟到这个手势是什么意思,忽听谢峻冷声道:“去哪里了?”

“孩儿去了太清宫,看看蘅……师叔伤势好得怎么样了。”

谢峻眉棱一耸,便待发作,握起茶蛊时又犹豫了一下。他克制住满腔的怒火,放缓了声音道:“爹知道你感激薛阁主的数次救命之恩,这才天天去探望她的伤势,但薛阁主伤势已经大好,又正为陛下炼丹,从今天起,你就不要再去探望她了。还有,薛阁主虽然年轻,但她是你师叔,也是一阁之主,地位尊崇,你以后见了她,不得没大没小地胡闹!你马上就要和公主成亲,要注意检点自己的言行举止,免得惹人非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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