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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满霜河/原江天漠漠(105)

谢朗沉默着,没有回话。

谢峻语气便严厉起来,“听见没有?!”

“爹……”谢朗猛地抬头,满面恳切之色,“我不想和公主成亲,我另有意中之人,求爹成全。”

谢峻想起今天散朝后,景安帝将自己单独召到宣徽殿后不留情面的训斥,气得抓起茶蛊往地上狠狠一掼,上来重重地掴了谢朗两个耳光,又一脚将他踹翻,厉声道:“进宫向陛下退婚,当着陛下、娘娘和公主的面,说什么……爱慕蘅姐,这都是真的?!”

谢朗被踹得翻了几个滚,又爬起来,直挺挺地跪着,望向谢峻,目光毫不退让,“是。爹,我是不会娶公主的,我只想娶蘅姐……”

“畜牲!”谢峻气得两眼发黑,在太师椅前转了几个圈,才想起自己要找什么,连声喝道:“家法!家法!”

“孽畜!你娶不娶公主?!”谢峻的怒吼声夹杂着板子重重落在皮肉上的声音。

“不娶!”

“娶不娶?!”

“不娶。”

“娶不娶?!”

“不……娶……”

治德堂外满地的家仆耳听着谢朗倔犟的声音渐渐弱下去,鼻梁上都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可太奶奶今天在四位姨娘的陪同下去了护国寺进香,薛忱去了太清宫,找不到可以劝阻的人。

小武子急得双手直搓,忽地眼睛一亮,直奔向秋梧院。

裴红菱被他拖得踉踉跄跄,嚷道:“你们家那位黑面老爷,我可不敢惹。谢朗皮厚实,挨几棒子没事的。”

“姑奶奶,你不知道我家老爷的脾气,打起来真是不管死活的。您行行好,少爷若被老爷活活打死了,那可不止一条人命!老祖宗会受不了这个刺激的。”小武子哀求道。

“这倒是。”裴红菱忙往治德堂赶,她咣啷一声推开门,叫道:“谢朗,你答应带我去天牢看大哥的,还在磨蹭什么?!”

伏在板凳上的谢朗,屁股早已血肉模糊,就连谢峻的酱色道袍上也溅了星星点点的血迹。

裴红菱吓得慌了神,眼见谢峻还要举起板子,急得跑过去,伏在谢朗身上,大叫道:“你打死他,你们谢家就绝后了!到时谁来娶公主?!”

谢峻打红了眼,怒道:“你走开!”

裴红菱将眼一闭,依旧伏在谢朗身上,一副慨然赴死的神情,“那你先打死我吧。大不了到时我大哥从天牢里出来,你们谢家另外找个妹子还他便是。”

谢峻不便上前揪开裴红菱,气得将板子举起又放下,放下又举起。

正僵持间,裴红菱忽听到身下的谢朗气若游丝地说道:“爹……我、我不想以后的几十年,象您一样……只能在心里想着娘……”

谢峻闻言呆住,心里有撕裂般的疼痛,仿佛绷了太久的一根弦,“嘣”地一声被生生扯断。

挑起喜帕后的一见倾心,花前月下的新婚时光,少年夫妻的鹣鲽情深……

曾经以为会随着时光流逝而淡去的一幕幕,原来一直不曾淡去。

暴风雨中,浑身淤泥的他,从决堤的津河边往京城赶。雨点打得他睁不开眼睛,他分不清脸上的是泪水还是雨水。

回到家中,留给他的只有一具冰冷的棺木、满堂的灵幡,与祖母手中嗷嗷啼哭的婴儿。

因为无法承受而刻意忘记的一切,此刻鲜明得如同昨日。

岁月将玉雪可爱的婴儿变成了英俊少年,将他变成了冷峻古板的中年人。唯有她,在他的记忆里,永远是喜帕被挑起时的娇羞低头,是同游柳堤蓼渚时的嫣然一笑……

他握着板子的手慢慢垂下,后退两步,颤声道:“来人!”

“是,老爷。”

“把这孽畜关进地窖,上铁锁,不到二月十八,谁也不准放他出来!否则……”谢峻厉声道:“我就扒了谁的皮!”

八三、谣诼

谢朗醒来时,已身处昏暗的地窖之中。他动弹了一下,脚上的铁链子被扯得哗啦啦地响。他嘟囔了一句,“怎么比天牢还差?”

正给他涂膏药的小武子听了,眼便一红,“少爷,老爷这回气大发了,你还是服个软,就娶了公主吧。”

谢朗一巴掌将他扇开,“行,我娶公主,你娶喜凤。”

小武子立马不敢再劝。他想娶的是二姨娘房中的红蕖,小柱子想娶的才是喜凤。让他娶兄弟看中的女人,还不如拿刀杀了他。

他耷拉着头道:“那怎么办?太奶奶回来了也不表态,四位夫人谁都不敢去劝老爷。老爷说了,如果二月十八你还不肯娶公主,他就用铁链子牵着你去拜堂。”

他涂完药,絮絮叨叨道:“少爷,不是小的多嘴,你这回祸闯大了。全京城都知道了你要退婚的事情,还都说、说你和薛阁主那啥……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说薛阁主不知廉耻,勾引晚辈,说她早已失贞……”

谢朗惊得目瞪口呆。他气急下猛地站起,冲出几步,又被粗铁链子一扯,摔倒在地。他回头紧攥住小武子的手,“那蘅姐呢?她现在怎么样了?!”

“不知道。”小武子摇头,“薛阁主一直呆在太清宫没出来。”

地窖入口忽传来一声鸟叫,小武子吓得放下膏药,“少爷,我得走了,被老爷发现就没命了。你多保重。”

谢朗心急如焚,连屁股上火辣辣的疼痛都感觉不到了,恨不得插翅飞出地窖,赶到薛蘅身边才好。

可这精铁链子是谢峻着意寻来的,谢朗怎么也挣不脱。他喉咙叫得嘶哑了,也没人理会,谢峻怕有人替他传递信息,送饭的家仆,选的是位聋哑人。谢朗被锁在地窖中,连白天黑夜都分不清楚,只能靠家仆送饭的次数才能判定又过去了一天。

每过一天,他用指甲在地上划下一道浅印。这日推测日子,竟已到了二月十五。他急得将脚在地上猛砸,可砸得脚踝鲜血直流,仍没办法摆脱束缚。

正急得六神无主,忽听脚步声响,一个灵动的身影自地窖口落下来。谢朗仔细辨认了一眼,不由大喜,“红菱!”

裴红菱蹿到他面前,将手上的东西在他面前晃了晃,哗啦啦的声音响起,竟是一串钥匙。她笑嘻嘻道:“谢朗,你怎么感谢我?”

谢朗听着这钥匙晃动的声音,如同听到了仙乐,连连作揖,“好红菱,好妹子!你要我怎么感谢都行,快,帮我打开。”

“先说好,免得你到时不认账。”

谢朗哪会计较她在趁火打劫,忙道:“你说吧,怎样都行。”

裴红菱眼珠一转,道:“我现在没想好。不过以后万一大哥也把我关起来了,你得照样帮我。”

“好,没问题。”谢朗满口答应。

裴红菱放了大半心,打开铁链上的大铜锁。谢朗一跃而起,攀上地窖口的楼梯。裴红菱忙叫道:“你是不是要去找阁主姐姐?她现在可能不在太清宫。”

“在哪?”

裴红菱扑闪着大眼睛,盯着谢朗看了一会儿,忽然问道:“谢朗,我问你,你是不是喜欢薛阁主?”

谢朗一怔,坦然地点点头。

“那,公主怎么办?”

谢朗低下头:“我从来没想过要娶柔嘉。她对我的恩情,我只有拿命来还了,可是这个,不行。我心里只有蘅姐,我不能一边娶着柔嘉,一边心里想着蘅姐,那样的话,我就真的成了个混蛋了。”

“可是大家都说这是不对的。你家里人也不同意。”

谢朗一脸倔犟:“那又怎么样?我喜欢蘅姐,我相信她……她也未必对我无情。我们又没有害人,我也不是他天清阁的正经弟子,他们管不着我!再说,凭什么女阁主不能嫁人,而男阁主却可以娶妻?那样的狗屁规矩,要来作甚?!我就偏要娶他们的女阁主。自己的事情凭什么要别人做主?”

裴红菱赞叹地点点头:“好!你小子有种!”

谢朗忙道:“好红菱,快告诉我,蘅姐在哪儿?”

“我先前见有人来请薛神医,说什么天清阁的长老们都到了京城,有要紧事情,要召开长老大会,请他和阁主姐姐去一趟什么姚府。薛神医一听就急了,轮椅都不坐,让哑叔背上他就跑,我追都追不上。”

“姚府?”谢朗想了想,恍然大悟,又急忙问道:“有没有请我爹?”

裴红菱嘻嘻一笑,“好象也请了,不过……我偷了薛神医一点点‘酡颜散’,谢大人现在‘喝醉了’,出不得门。”说着,她将拴着钥匙的绳套在手指间滴溜一转,满是得意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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