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月满霜河/原江天漠漠(11)

谢府中门大开,香案前乌压压跪了一院子的人,只有太奶奶为诰命,又有故太皇太后亲赐鱼符,免跪听旨。

宣旨内侍带来了三份旨意,一份是封谢朗为左骁卫副将,从四品,命其即日随平王出征;

一份是圣命以柔嘉公主下嫁,封谢朗为驸马,先行订亲,待谢朗从前线归来后再择吉日成亲。

第三份圣旨却是下给薛氏母女的。昨夜景安帝本要当着文武大臣的面给薛蘅玉印加符,封其为天清阁下任阁主,但被前线军报一搅,这事便搁了下来。此时这道圣旨便是命内侍总管带了玉印前来,在薛季兰奉上的特制鱼符上沉沉盖印,完成了天清阁阁主就任前最重要的一步。

待宣旨太监离去,五姨娘眼圈一红,二姨娘则吩咐侍女们赶紧去给谢朗准备衣物和路上吃的东西。正闹成一团,太奶奶将拐杖用力戳地,“都给我站住!”

几个姨娘不解,太奶奶举起拐杖,一一点着,“你,你,你们,干脆都随明远上战场好了。一个给他准备吃的,一个给他烧热水,再多几个给他洗衣裳!”

谢朗没憋住,低头一笑,又向二姨娘道:“二娘,军营中自会有发下来的军服。再说了,殿下都得和士兵们吃同样的军粮,以示甘苦与共。”

几位姨娘无奈,只得又围在谢朗身边,絮絮叨叨、依依不舍。

薛季兰微笑着招了招手,谢朗看得清楚,过来行礼,“师叔祖!”

薛季兰忽然右手一扬,抓起院中一根竹棒扫了过来,谢朗吓得向后便倒。

薛季兰步步紧逼,手中竹棒隐有风雷之声。谢朗被她逼得步步后退,直到在地上拾了一根竹棒,运起枪法,才能勉力招架。

四位姨娘齐声惊呼,被谢峻喝住。院中二人斗得激烈,众人都被逼到檐下站着。

谢朗明白师叔祖是在指点自己的武功。他自幼喜好习武,但谢峻怕他惹事生非,一直不给他延请武术教习。他却在七岁那年,机缘巧合,被杏子巷卖香烛的单爷爷看中,夜夜来授他武艺。

他不知单爷爷的武功有多高,学武也很辛苦,他凭着一股子激情苦练了三年,及至十岁那年入宫陪读,和宫中侍卫交手,竟在三十招之后才落败,这才知单爷爷竟是武林高手。

再过数年,他已鲜有敌手。虽可能还比不过宫中三大侍卫总管,但“涑阳小谢,枪箭双绝”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

此刻薛季兰的竹棒如风轮般使出来,竟比单爷爷的枪势还要强上些许。谢朗喜得心头痒痒,用心记住她的棒势,越打越是兴起。直到薛季兰连扫十八棒,一个旋身,收住竹棒,谢朗方扑倒在地,“多谢师叔祖!”

薛季兰面色不变,从袖中取出一块铜片,递给谢朗,“你的枪法是极不错的,但也有个命门。你让做铠甲的人将这铜片镶在那处吧。”

谢朗也听单爷爷说过这话,忙双手接过铜片,“多谢师叔祖!”

谢峻大喜,掌门师叔竟将天清阁至宝“麒麟片”送给儿子,实是天大的恩德,忙上前来致谢。

薛季兰道:“悯怀不必多礼,我的事情也办好了,不便久留,就此告辞。”

谢峻知不便相留,只得躬身道:“我送送师叔和师妹。”

“不必了,朗儿即将出征,你们一家子好好说说话吧。”薛季兰再向太奶奶躬身致意,往府门走去。

薛蘅向太奶奶和谢峻欠腰致别,直起身,与谢朗眼神对个正着,二人均看到对方眼中浓浓的憎恶之情。她神色淡漠,转过身,追上薛季兰。

空中一声鸣叫,谢朗心呼不妙,连着向后翻腾数下,才避过小黑的利喙。小黑见他狼狈的样子,得意地叫了数声,黑翅高展,消失在高门大院之外。

谢朗恨不得将这只扁毛畜牲的毛给拔光,再剁了清蒸红烧油炸才能解气。只是四个姨娘又七嘴八舌地围了上来,只得怒哼一声,将这笔帐暗暗记在了薛蘅头上。

薛蘅随薛季兰出了谢府,见她往城东走去,神色虽然很平静,但始终不发一言。薛蘅不敢多问,只随她默默走着。

二人半个时辰后便到了城东的青云寺。由青云寺红墙西面的山路往上走,是一片极茂密的竹林,竹林深处,隐见一处屋角。

薛季兰在竹林小径前默立了很久,风吹起她的裙裾,那簌簌轻响,听在薛蘅耳中如一股汹涌激流。

也不知过了多久,薛季兰长长地叹了口气,用极低的声音道:“阿蘅,咱们走吧―――”

她正要转身,竹林中忽然传出一缕琴声。琴声铮然数下,如清风朗月,又似高山流水。薛蘅这一生中,何曾听过这般朗澈的琴音,便停住了脚步。

琴声渐转欢快,洋洋洒洒,让人宛如置身和风丽日下、青天碧水间。薛季兰默默听着,身子微微发抖。

她闭上双眼,又睁开来,急速转过身,右足却不小心跘上一块石子,向前一扑。薛蘅忙伸手扶住,“娘,怎么了?”

薛季兰勉强笑道:“没事,走吧,我想去给明远他们送送行。”

涑阳北门外的穜谷坡,马蹄踏踏,铠甲生辉。

由于此次支援裴无忌的五万人马主要调自雅州道等地,平王从京城仅带去骁卫营三千、武卫营三千。军情紧急,这六千人马将星夜北上,到雅州道与那五万主力会合后,再驰援岷山。

鼓号齐响,声震天地,景安帝依礼祭天告祖,六千精兵跪地呼圣。景安帝满面郑重之色,将半边兵符交给玄甲铁衣的平王,再勉励了他几句。平王叩别父皇,号角齐吹,六千将士齐齐上马,启程北上。

明黄龙旗下,景安帝双手负在身后,慢慢往将士们离去的方向走着。众臣不敢相劝,唯有默默跟着。

天空中,一群雁鸟飞过,景安帝轻叹了口气,低声道:“老三,你要平安归来才是。”

听到这句话,他身边一名内侍装扮的人再也按捺不住,抢过侍卫手中马缰,娇喝一声,向北追去。

景安帝急呼,“柔嘉!”见秦姝充耳不闻,打马而去,忙挥手道:“快,快去把公主追回来!”

侍卫们这才知柔嘉公主竟装成内侍,跟着陛下前来为平王送行,忙分了一部分人上马疾追。

秦姝狂抽骏马,双眸中盛了多时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啪啪”掉落。

“皇兄,明远哥哥,你们一定要平安归来,一定要―――”她默默念着,前方漫天旌旗,她却似只看见王旗下那两个渐行渐远的身影。

她只想追上去,再听他们唤一声“柔嘉”,再在他们宠爱的目光下,如小雀鸟一般唱歌。

可她终在杏林前勒住座骑,长久伫立,遥望着王旗下那两个身影渐渐消失在视野之中。

战马奔腾,驰过石鼓山脚时,薛季兰与薛蘅正站在山腰处的离亭内。

望着王旗卷舞,黑压压的人马驰过山路,薛季兰叹了口气,“六千儿郎去,不知几人回。唉,南面疆土未定,北面又再起战火―――”

薛蘅遥望天际一抹浮云,低低道:“怜我世人,忧患苦多。”

薛季兰沉默片刻,道:“走吧,我们今晚还要争取赶到贺郡。”

薛蘅再回头看了看涑阳方向,觉这半个月的光阴,如同一场梦,她终要由这繁华富庶的京城,回到那命中注定属于自己的洺北孤山。

番外、打雀英雌传

景安六年,夏,四月,已未。

谢府,秋梧院西偏房内。

“七饼!”

“吃,五六七!”

“慢着,我要碰!”

“慢着,七饼可是炮,四七饼,两头杠!咱糊了!”四姨娘肖馨兴奋得连连拍桌,又到三姨娘的荷包里拿银子。

三姨娘冉华容连当几圈炮手,恼羞成怒,将牌桌上的骨牌一顿乱搅,“不来了!你们偷牌的偷牌,放水的放水,合着欺负我一个!再也不玩了!”

二姨娘花想容斜着身子,闲闲道:“老三,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们偷牌了?看到了就要捉现行才是。再说,谁给谁放水?这一局,你连吃三个牌,可都是老四放给你的,你自己最后关头要当炮手,还能怪谁?”

三姨娘紧按着荷包,不让四姨娘抢去,发狠道:“反正你们就是嫉妒我长得漂亮,合着伙来欺负我!”

五姨娘戴瑜忍不住了,怯怯唤道:“三姐―――”

三姨娘和四姨娘还在纠缠,没有理她。五姨娘又怯怯地唤了声,“三姐―――”

三姨娘一边按着荷包,一边怒道:“有屁快放!”

“三姐,你左边袖子里还有张牌―――”

三姨娘噎住,手一松,四姨娘已将荷包抢了去,从里面拿出一锭碎银子,眉开眼笑,坐回原位,用力洗牌,“来来来,再来!”

上一篇:花清逸 下一篇:试问东流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