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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满霜河/原江天漠漠(112)

柔嘉凄然地摇了摇头,“他不是一时糊涂,原来他和薛先生,早就已经……”,停了一下,她忽又猛地摇摇头,“不,我不相信!明远哥哥不是那种人,他绝不会、绝不会和薛先生做出那样、那样……”她满怀希望地望着陆元贞,似乎要从他嘴里听到否定的答案。

陆元贞背脊上冒出一阵冷汗,只觉自己在别人面前侃侃而谈、挥洒自如的本事到了柔嘉面前,竟施展不出半分来。

柔嘉见他沉默不语,只觉锥心似的的疼痛,不禁“扑扑”地掉下泪来。

陆元贞手足无措,一时不知如何相劝。

抱琴心思细腻,她细细地将陆元贞所叙述的当时情形琢磨了一遍,忙道:“公主,我看事有蹊跷。先撇开当时并未验明薛阁主是否已经失贞不说,谢将军当时的言行,可是心中丝毫无愧的,他不是还口口声声要求薛阁主当众验明吗?倒是薛阁主推三阻四的……”

柔嘉一听也有道理,便慢慢地止了泪水。

抱琴冷哼一声,“依我看,谢将军确实是一时糊涂,不过他这个‘糊涂’,很有可能是他一厢情愿罢了,还白替别人背了黑锅!”

她看了一眼陆元贞,仍忍不住说了出来,“公主,你还记得吗?我们在安南道时,那个杀人凶手,叫张若谷的那个人,他替薛阁主疗伤时,把她的衣服都脱了的!”

柔嘉急忙斥道:“抱琴,别乱说!”

“我可没有乱说,当时大家都亲眼见到了的。他们在屋子里疗伤大半日,那张若谷才出来,我们再进去看,薛阁主当时可是外衫都被他脱了丢在一边的。象薛阁主这种经常行走江湖的女子,本就不像闺阁女子那般检点守礼。她口口声声叫他张兄张兄的,可亲热了。平时,和她那个二哥,也常常共处一室,半夜三更都不出来,一点都不避男女之嫌。”抱琴再哼了一声,“依我看,谢将军这次可糊涂大了!”

陆元贞尴尬地别过头去,却忽见垂花门后似有衣袂的影子飘忽闪过。

“谁?!”陆元贞喝了声,急跃过去,只见花丛仍在轻轻颤动,却已不见了那个人影。

谢朗发足疾奔,不曾有片刻停留,仿佛脚后跟有一条毒蛇在追赶着似的。

直奔到竹月小筑薛蘅的屋子外,他才停住脚步,心跳似擂鼓一般,耳边还有嗡嗡震动的声音。

他在门外久久地喘息,竟没有勇气推开这扇薄薄的木门。

风过婆娑,将竹月小筑内栽着的紫竹吹得如波浪翻涌,竹子上的薄雪纷纷掉落,发出“唦唦”的声音。

过了好久,谢朗终于轻轻地推开房门,屋内薰香细细,青罗帐中,薛蘅还在安静地阖着双眼。

那沉秀的面容撞入眼帘的一瞬间,谢朗心一沉,猛然抬手扇了自己一记耳光,快步走到床前,替她将滑落些许的被子提上来,轻柔地掖好。

他在床边坐下,目光凝在她的面容上,片刻都舍不得移开。

不知过了多久,薛蘅眉头微微蹙起,低低地“嗯”了一声,睫羽微颤,睁开了双眼。

“蘅姐。”谢朗欣喜地凑上前。

薛蘅眼神迷蒙地看了一阵,谢朗的面容逐渐清晰,与此同时,昨天发生的一切,也清晰地兜上心头。她惊惶之下猛然坐起,“这是哪里?”

“这是平王府。蘅姐放心,一切都过去了,没事了。”谢朗忙柔言安慰,伸出双手,想扶着她坐起来。

可他的指尖刚触到薛蘅的肩膀,她面上便露出惶恐不安的神情,猛地伸手,将他的双手一把拂开。

谢朗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两人一时无语相对。错金香炉里缭绕而出的熏香,盘旋纠结,在谢朗眼前逐渐放大,熏得他险些就要失去理智。

好半天,他才压下沉重的呼吸,见薛蘅眼睛看着床边堆放着的外衫,便低声道:“蘅姐,我一会再进来。”

谢朗在廊下心神不宁地等了许久,门终于被“吱呀”拉开。薛蘅衣着齐整地迈出门槛,看了他一眼,便往外走。

谢朗急忙追上几步,一把攥住她的手,拦在她面前,“你去哪?”

薛蘅低下头,不敢承受他的目光,迟疑了一会,轻声道:“回孤山。”

——回孤山。

谢朗再未料到,自己当众表白心意,为她承受外界如斯指责,不惜辜负所有亲人的期望,不惜背负滔天的骂名,换来的竟是她冰冷的三个字——回孤山。

这一刻,他才恍然想起,自始至终,她都没有答应过他,要留在他的身边。甚至,她从来就没有说过喜欢他。

他耳中嗡嗡的声音更加厉害了,全身的血仿似都在往太阳穴冲,不禁脱口而出,“那我呢?我怎么办?”

薛蘅眼睛盯着脚尖,半晌,低声道:“明远,对不起,我不能喝你的喜酒了。”

谢朗心中酸楚难当,颤着声音道:“我的喜酒?!”

他的声音太过奇怪,薛蘅不禁抬起头来。只见他双目通红,英俊的面容扭曲着,看着她的眼神满是伤楚与酸涩,似一只被遗弃的小兽,哀哀地望着孤寂的原野。

“明远,我……”这样的眼神令她十分不安,可他将她的手腕攥得生疼,这一刻,她的内力竟半分都使不出来,怎么也无法挣脱。

她挣扎的动作刺激到了谢朗,他心头那把烈火终于呼地熊熊燃烧,猛地用力,将她往屋子里拖。

薛蘅被他拖得跌跌撞撞迈过门槛,谢朗足后跟一磕,重重地叩上房门,便张开双臂,将她紧紧地锁在了怀中。

他身上强烈的男子气息令薛蘅惊惶失措,恨不得远远地逃开,可他的双臂如此有力,箍得她喘不过气来,只得奋力在他的怀抱中辗转挣扎。

她微张着的双唇在此时的谢朗看来,就象一颗甜美而神秘的果子。他要将这枚果子坚硬的外壳剥开,让那果肉的甘甜悉数沁入自己的齿颊。

也许,只有剥开这坚硬的外壳,他才能彻底地拥有她。

“蘅姐……”谢朗的声音嘶哑而颤栗,“别走,留在我身边……”

怀中的身躯滚烫而柔软,让他心神激荡。他终于不管不顾,猛地低下头,吻上了她的双唇。

八九、谁无痼疾难相笑

粗重的呼吸,陌生的气息,悍厉的钳制……

薛蘅几欲窒息,零碎的片段,一幕接一幕,从脑海呼啸而出,击得她天旋地转。

微微张开着的眼睛看出去,是谢朗身后的檀木雕花窗。木窗的角落处雕着一只蝴蝶,那是一只巨大而丑陋的蝴蝶,有着长长的触须,它那双邪恶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她……

薛蘅尖叫一声,拼命推拒。可谢朗抱得更紧了,挣扎中,她用力咬上他的唇,一股浓重的腥甜,在两人的唇齿间扩散开来。

谢朗双臂一软,怔怔地后退两步,薛蘅也踉跄地依在门边的花杌上。

“你……”他吞下口中的腥甜,喃喃地说,“你的心里果然没有我,只有那个姓张的……”

薛蘅面如死灰的抬起头来。谢朗看着她,心中有一刻踌躇,可脚后跟的那条毒蛇,沿着背脊飞快地往上爬,在他后颈处狠狠地咬下。

他低头看着她,愤怒地笑了,“既然你已失身于他,为何昨天不当着大家的面说清楚,为何还要我来背这个骂名?!”

说完,他大力拉开门,冲了出去。

薛蘅如木雕泥塑一般,依着花杌滑坐在地。

当错金香炉里的香终于燃成灰烬,她挣扎着爬起来,踉踉跄跄扑到妆台前。她手指颤栗着,将凌乱的头发拨至耳后,慢慢地将右耳向前翻。

铜镜中,依稀可见,耳朵后有一条极细微的印痕,细微得若不是她竭力睁大双眼便看不出来。

她扶着妆台,慢慢地滑坐在冷硬的青砖地上,眼泪象泉水一般涌出来。

她止不住地哭泣,似乎要将积蓄了十多年的泪水,都在这一刻倾泄出来。

十多年来,她一直做着一个噩梦。这噩梦,像毒蛇一样缠绕着她,让她的心里充满了永远无法摆脱的忧伤、焦虑、惶恐与自卑,还有浓重的被遗弃感和……罪恶感。

这种感觉,让她一直深深地厌恶着自己。她住在最简陋的竹庐,穿着最粗糙的衣服,夜以继日的练功读书,做阁中最出色的弟子……只有这样,她才能暂时地压下心头的那块阴影,才觉得自己有资格在阳光下呼吸。

一直以来,她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个噩梦,为什么总是有着一种忧伤恐惧的感觉纠缠着自己。她没有办法象薛眉她们一样在长辈面前撒娇欢笑,也没有办法和除了薛忱以外的男子稍有接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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