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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满霜河/原江天漠漠(125)

平王道:“那如果现在他们真的在关外集结了十万人马,是不是就可以推定,丹王果真中计,开始将分散的骑兵集结起来,主攻燕云关?”

陆元贞叹道:“但愿如此,现在就等丹王露面了。若再让丹军象前段时间那样流动作战、各个击破,充分发挥他们骑兵的特长,咱们可真有点吃不消。咱们现在最需要的是时间,只有将丹军主力拖上一段时间,咱们才能顺利地撤走百姓、坚壁清野,切断他们粮草的来源,再争取分化库莫奚、铁勒和赫兰人。”

平王默默地点头。

丹军此回轻骑南下,分成多支纵队,杀到何处便抢到何处。这般作战,就地供给,不需要全靠国内支援粮草,也不需要带大型的辎重,作战十分灵活。殷军不知敌军主力究竟在何处,疲于奔命,一时间十分被动。

平王甫抵北境,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所幸陆元贞及时察觉到己方被对方的战术牵着鼻子走。他动用两年前在丹国布下的最重要的一名“死间”,让丹王以为平王已放弃了燕云关以北,殷军已将十府粮草转移至燕云关,平王要在此处严防死守,只要能拿下燕云关,铁骑攻到涑阳只怕也不成问题,这才诱得丹王将分散的骑兵集结起来,围攻燕云关。

平王望向谢朗,道:“小谢,只要丹王一露面,我与裴将军便要离开。燕云关能不能守住,全看你的了。”

谢朗想起丹军所过之处,屋庐焚毁、城郭丘墟的惨象,怒火上涌,冷声道:“丹王不来便罢。若来了,我便要教他有来无回!”

平王道:“要不要再拨一万人给你?”

谢朗考虑了一番,摇头道:“不用,两万就够了,再多的话粮草就是大问题。再说能否围歼叶捷军是我方由被动转为主动的关键,你们得以数倍的兵力一举得胜、速战速决。”

平王拍了拍他的肩膀,二人相视一笑,万事心照,再无多话。

再商议了一回军情,亲兵进来禀告,晚饭已经备好。众人笑着并肩往外走,平王忽然想起一事,转身从自己的铠甲上取下一样东西,正是当初薛季兰送给谢朗,又由谢朗转送给他的麒麟片。

他将麒麟片递给谢朗,“小谢,你守燕云关,定是一场血战。这麒麟片,镶在护心镜里吧。”

谢朗一怔,慢慢地从他手中取过麒麟片。

这夜月光如水、银光遍地,谢朗站在燕云关箭楼上的城墙后,看着一丸冷月,听着战马嘶鸣,将麒麟片握在手心,不停地轻柔摩挲。

九八、马踏雄关箭指心

再过两日,燕云关前集结的丹军已逾十五万。这日晨阳甫升,丹王的九旄白毛大纛终于在阵前树起,随风飘扬。

平王得禀,忙和谢朗等人登上城楼。只听丹军营地里号角大作,尘沙扬起足有丈许高。三通鼓响后,数万丹兵铁甲铿锵,从营地中驰出。待至燕云关下,丹军先锋军两个万人队向两侧分开,中军前突,九旄白毛大纛下,一人铁甲外披金色王袍,正是丹王。

平王举起右手,燕云关城楼上金鼓齐鸣,殷军箭弩手、盾牌手、火器手、投石手、工兵齐齐到位,精锐骑兵也皆在关门后集结。

众人神情肃穆,严阵以待,眼神最锐利的裴无忌忽然疑道:“那是谁?!”

众人随着他的目光遥遥望去,只见丹军的一个千人队用马车拉着两个木笼子往关下驰来。木笼子里站着两名女子,因为隔得远,看不清楚她们的面目,但不知为何,众人都不约而同地感到脊骨发凉,如有芒刺在背。

再过一阵,马车驰得近了,快到丹王身侧,谢朗看清了笼中之人,大骇下疾冲两步,身子探出城墙,失声呼道:“蘅姐!”

陆元贞也几乎同时抢前两步,呼道:“柔嘉?!”

平王又惊又怒,不明白柔嘉和薛蘅怎么会来了边关,还让丹军给擒住了。裴无忌、徐烈等人面面相觑,均不知如何是好。一时间,城墙上鸦雀无声。

谢朗一言不发,转身就走。裴无忌眼疾手快,一把抱住他的腰。谢朗运力挣扎,裴无忌死死按住他腰间穴道。平王回过神来,上来对着谢朗就是一拳,怒道:“小谢!你冷静点!”

谢朗正激愤难当之时,忽听陆元贞缓缓道:“你现在出去救她们,不但人救不回,还会害了她们。”

他抬起头来,只见陆元贞神色平静地看着关下,但他负在身后的双手却捏得紧紧的,骨节泛白。

谢朗呆了呆,扑到关墙后,定定地望着那个日夜思念的身影,心乱如麻。

关墙下一阵颦鼓后,丹王右手一举,王旗摇动,数万人肃静下来。

丹王马侧一名身形枯瘦、宛如幽灵般的黑衣人呵呵一笑,开口道:“平王殿下,我王想和你做笔交易。”

他说得不徐不疾,声音不大,却真气绵长,两军之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平王怒意勃发,取下背后的铁胎硬弓,搭上三支鹰翎利箭,飕飕飕连珠射出,大喝道:“本王从不与卑鄙无耻的小人交易!”

黑衣人从马鞍上跃起,人在空中,袍袖连卷,便将三箭连环击落。他飘然落回马鞍上,和丹王说了几句话,阴恻恻笑道:“我王说你们中原蛮子阴险狡诈,我们丹人不会你们虚伪的那一套。一句话:若平王殿下不开关投降,这尊贵的公主还有天清阁的阁主,王便要将她们赐给有功的将士,让他们阵——前——享——用!”

此言一出,殷军怒火填膺,群情激愤,纷纷请缨道:“王爷,出关救人吧!”

谢朗目光凝在薛蘅身上,呼吸急促,十指咯咯直响,险些将城墙上的青砖抠将下来。

平王正犹豫不决之时,丹王低声吩咐了一句,那黑衣人跃下骏马,走到木笼边,将堵在柔嘉口中的布条取出,又一伸手,裂帛之声响起,柔嘉的外衫被他扯落在地。

柔嘉失声惊叫,丹军齐齐大笑,有将领叫道:“王上,将她赐给我吧,能当着这么多殷国蛮子的面操他们的公主,实在是平生第一乐事啊!”

平王全身如堕冰窟,若真让柔嘉和薛蘅在阵前受到□,殷军士气必将遭受重创。他正要不顾一切,下令开关抢人,忽见柔嘉自铁笼中高昂起头,厉声叫道:“皇兄,快杀了我!快啊!我绝不受他们□!”

她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叫声凄厉,但饱含凛然无惧之意。殷军听了,无不悲愤地低下了头,有的更咬牙切齿,大骂丹王卑鄙无耻。

羽苍也被柔嘉叫声中的那股凛然之气给震住了,一时没有反应。眼见柔嘉叫罢,牙关一张,意图咬舌自尽,他才手指急伸,点上柔嘉牙关。

但柔嘉的牙齿还是磕到了舌头,鲜血自嘴角涔涔滴下,染红了白色的衣裙。她怒目冷视了丹王和羽苍一眼,又傲然高昂着头,望向关墙上的平王。

平王闭了闭眼睛,猛然搭箭拉弓,瞄准柔嘉,心痛如绞下颤声叫道:“柔嘉!好妹妹!只要他们敢动你,皇兄便送你一程!来世我们再做兄妹!”

柔嘉仰面看着他,神情哀伤中又带着无尽欣喜,眼中却慢慢地流下泪来。

和风丽日下,谢朗一动不动,定定地看着木笼中的薛蘅。

薛蘅也仰起头,神色平静地看着他。

这一刻,他与她的眼神胶着在一起,再也无法分开。悲愤、酸楚、欣喜、安慰种种情绪自眼神中传递而出,宛若执手诉说了千言万语。

不知过了多久,她对他轻轻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谢朗身形微晃,双眼在一瞬间变得通红,他压下胸中如沸的热血,看着薛蘅,慢慢地点了点头。

他缓缓地解下腰间铁胎硬弓,搭上黑翎长箭,深吸一口气,拉满弓弦,瞄准了薛蘅的咽喉!

他动作利索沉稳,但就在箭尖对准她咽喉的一霎那,他听见了自己胸腔内某处怆然碎裂的声音。

薛蘅静静地仰望着他,唇角有着淡淡的微笑。

平王仍然拉弦搭箭,瞄准着柔嘉。他凝望着她决绝的面容,心中悲愤,忽运起丹田之气,大声喝道:“殷国的男儿听着!”

“是!”城墙上的殷国将士齐声应喝,宛如惊雷轰鸣,震得天上的浮云抖了一抖。

平王怒喝道:“犯我疆土者,杀!”

殷军将士热血上涌,同声喝道:“杀!”

平王再朗朗喝道:“屠我同胞者,杀!”

“杀!”

“辱我姐妹者,杀!”

“杀!杀!杀!”

朝阳下,北面黄沙大漠的风飒飒吹来,将这如怒涛般狂涌的喊“杀”声卷过燕云关,卷过青青河谷,卷向白沙河。

河水滔滔东去,滚滚不息,将这声音传遍万里原野、如画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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