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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满霜河/原江天漠漠(126)

数万丹军都被这“杀”声震住了,先前勇悍的气势为之一黯。

九旄白毛大纛下,丹王慢慢地皱起了眉头。他身旁一名骑着“鹁鹆青”的灰裘青年忽然开口道:“王,对方已成哀兵,今日不可强攻,否则伤亡必大。”

丹王冷哼一声,但还是点头,道:“离苏王子说得有理。”

他吩咐了几句,羽苍大声道:“平王殿下,我王再给你三天时间考虑,若三天之后再不开关投降,王就不会象今天这般优待公主了。”

待他说罢,王旗挥出指令,丹军井然有序地后退,铁蹄翻飞,不多时便退得干干净净。

待漫天尘土落下,平王才松开一直紧握着弓箭的手,脚步虚浮地后退几步。谢朗则“啊”地大叫一声,抬起劲弓,长箭挟着凌厉的风声,对着空中射了出去。

他将铁胎弓掷在地上,冷声道:“不行,我一定要去救她们。”说完转身就走。

陆元贞在他身侧,忙扼住他的手腕,急道:“小谢,从长计议!”

谢朗将他的手一把甩开。陆元贞气极,猛然一拳击出,正中谢朗面颊。

谢朗被打得后退两步,急怒攻心,大叫道:“我就是死,也不能让蘅姐遭受他们的□!你们不在乎她,我在乎!”

陆元贞厉声道:“若是燕云关守不住,会有更多的人遭受他们的□!你心疼薛先生,愿意为了她去死,难道……”

他鼻中酸楚难当,终于再也控制不住,将压在心头多年的话说了出来,“……难道我就不心疼柔嘉吗?!我同样可以为了她去死!但我想她宁愿死,也不愿意看到燕云关失守!”

平王、谢朗、徐烈等人闻言都一呆,陆元贞一拂袖,转身下了城楼。

未能胁迫殷军,反让己方失了锐气,丹王心中郁恼,是夜在中军大帐设宴,召了库莫奚、铁勒、赫兰三族联军统领和军中各大将领,饮酒解闷。

席间,摩罕见丹王闷闷不乐,便命人将抓来准备做“肉盾”的殷国女子押了上来。士卒们挑破她们的衣衫,逼迫她们跳舞唱歌,将领们看得哈哈大笑。

丹王也慢慢地露出笑容,看了片刻,他心念一动,抬起右手,席间便安静下来。

丹王向摩罕道:“将那公主和薛蘅押上来。”

待柔嘉和薛蘅被押入帐中,丹王斜睨着她们,道:“既然殷人都不在乎你们了,留着也没什么用。听说中原女人个个贞孝节烈,孤王倒要看看,你们是怎么个贞烈法?!”

他将身子依上虎皮榻椅,把玩着手中的玛瑙酒杯,笑道:“儿郎们,这两个女子,今晚就赏给你们了。”

丹军将领闻言大喜,纷纷拥了上来,绝大多数人围住了柔嘉。其中一人伸手一扯,便将柔嘉的外裙撕下了半幅。

柔嘉双手反捆在身后,口中被塞了布条,急得珠泪迸出,“呜呜”叫着,极力闪躲。可围着她的都是身形魁梧的武将,一人伸手将她抱起,扛在肩头,便往帐外走。

薛蘅眼见柔嘉就要被扛出营帐,急怒下大声道:“王,你放过她,我便默出《寰宇志》!”

扛着柔嘉的那名大将知道丹王对《寰宇志》志在必得,唯恐王的命令是要演一场戏,以逼迫薛蘅就范,忙在营帐门口停住了脚步。

丹王今日挫了锐气,回来后又听了羽翠的几句挑拨,心中十分不爽,冷笑道:“只要孤王打到涑阳,那《寰宇志》还不是一样要落入孤王手中?又何需你来默出?”

那大将一听,哈哈大笑,用力把柔嘉一颠,眼看便要踏出了营帐。

薛蘅正绝望之时,忽听一把极温和清雅的声音响起,“且慢!”

随着这个声音,席间站起来一位灰裘青年,他身形高挑、五官俊美,乌发垂肩,只一个浅笑着站起来的动作,便让人觉得其风姿飘逸难言。

九九、云中幼雀终振翅

丹王怔了一下,道:“离苏王子有何见教?”

薛蘅一听,便知道这位灰裘男子是库莫奚族最大的部落阿克沁部的王子——回离苏,不由细细打量了他一番。她在司詹近两年的记录中见过对这位王子的描述:自幼聪颖,通晓中原文化,善于调和族内各部落间的矛盾,因为阿克沁王年老体衰,回离苏已实际掌控了阿克沁部,并隐有成为库莫奚族统领者的趋势。

回离苏微笑道:“这两个女人虽然无法令平王就范,但她们还有一个用途。若让她们激愤自尽,未免太过可惜。”

“哦?”丹王坐直了身子,道:“王子请说。”

回离苏道:“守城者最忌心神不定。咱们不用杀这二人,只需将她们押到关下,待大军攻关时折磨一下她们,让平王看到她们痛苦的样子。只要他心神受扰,总有一天会一时冲动,做出错误的决定。”

丹王尚在沉吟,回离苏笑着望向各丹军将领,“这两个女人一个太瘦,一个太老,未免无趣。我手下从族中带来了几个女子,都是没有服侍过人的,可我不喜欢小姑娘,留着也没意思,不如送给各位将军吧。”

库莫奚族女子美貌之名在外,更何况是回离苏身边侍候的人。丹军将领们闻言大喜,便皆看向丹王。

丹王本只是想出一口恶气,也觉回离苏说得有几分道理,留着这二人,确实可以起到干扰平王心神的作用。更何况这回离苏手下三万人兵精马壮,正在金野一带牵制神锐军,得卖他几分面子。

他点了点头,那将领便放下了柔嘉。

回离苏又踱到薛蘅面前,浅笑道:“二位若是还想自尽呢,王的军中还押着一千多名殷人,想来王是非常乐意让他们为二位陪葬的。”他的殷国话竟说得极正宗。

薛蘅看了他一眼,低头道:“是。”

因为不再怕她们自尽,丹军将薛蘅和柔嘉的绳索解了,也没有再分开看押,而是一起押入一个小帐篷里。听外面靴声橐橐,显然有重兵把守。

柔嘉坐在地上,忽然将头埋在膝间,嘤嘤地哭泣起来。

薛蘅默默地抱上她的双肩,待她不再颤抖得那般厉害,才柔声道:“别怕,没事了。你今天阵前那么勇敢,怎么现在怕起来了?”

柔嘉泣道:“薛先生,对不起……”

薛蘅不停地轻拍着她的背脊,等她完全平静下来,才轻声问道:“你怎么跑到边关来了?”

柔嘉一听,又落下泪来。过了许久,她才低声道:“薛先生,我讲个故事给你听,好吗?”

薛蘅一怔,旋即点头,“好。”

“在最富贵温柔的江南水乡,有两只云雀一起长大……”柔嘉双眸通红,话语微颤,“它们出身尊贵,又生得娇美,得到所有人的疼爱和呵护。其中一只云雀,对这样的生活很满足,想着只要能与另一只云雀在柳树上这般快活地过一辈子,便再幸福不过。”

薛蘅默默地听着,无声地叹了口气。

“可是,另一只云雀一直向往着千里草原、风沙大漠。有一天,他终于飞离了家乡。等他再回来时,他的同伴发现他再也不是以前的那只云雀,而变成了可以在空中翱翔的苍鹰,他飞得很高、很快,他的同伴再也跟不上他了……

“他的同伴很伤心,不知道是什么让他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她想让自己也变成一只苍鹰,与他并肩飞翔。所以,她决定,也要到塞外大漠看一看……”说到这处,柔嘉羽睫一低,珠泪滑落,滴湿了衣衫。

薛蘅默然良久,将她揽入怀中,象揽着自己的妹妹一般,轻声道:“真正的苍鹰,是不会因为害怕而哭泣的。”

“不……”柔嘉拼命摇头,“薛先生,我不是害怕,我是怕连累皇兄和明远哥哥。我宁愿死也不要……”

“不到最后一刻,我们不要放弃。即使真的遭受了什么……”薛蘅抚摸着她的秀发,低声道:“你也要坚强地活下去。你要记住,你还有爱你的亲人、朋友,为了他们,你也要咬牙坚持下去,一定一定不能放弃。别人加诸在我们身上的苦难,都只是一场噩梦。梦是伤害不到我们的,梦醒之后,我们还会和以前一样。”

柔嘉默默地咀嚼着这句话,抬起头来,看着薛蘅,轻声道:“薛先生,我现在知道了,即使我也变成了苍鹰,他心中的人,仍然只是你。”

薛蘅心绪纷纭,正不知说什么才好,帐外忽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片刻后,帐帘被轻轻挑起,一人踱了进来,风姿潇洒,面带浅笑,正是那库莫奚族的王子回离苏。

柔嘉不愿在夷敌面前示弱,转头拭去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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