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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满霜河/原江天漠漠(151)

薛忱修眉微蹙,道:“她来做什么?”

薛定在涑阳喝喜酒时,与裴红菱十分投契,一听她到了,跳起来道:“我去接她上来!”不等薛忱发话,他已如猿猴一般闪身而去。

半个时辰后,裴红菱跟在薛定身后上了山,见到薛忱的一霎那,她心中一热,俏脸上浮起一丝红晕,半晌方抱拳笑道:“薛神医,别来无恙?”

薛忱摸了摸鼻子,轻咳一声,道:“裴姑娘前来,不知有何要事?”

裴红菱这回想好了说辞,忙道:“我是来请薛神医兑现当日之承诺的。”

“什么承诺?”薛忱缓缓问道。

裴红菱讶然道:“薛神医不是说过要报我的救命之恩吗?还说如果有朝一日我若来孤山,你一定会尽地主之谊。我听薛姐姐说孤山七十二峰,每一峰都有不同的景色,这才不远千里跑这一趟,想着有薛神医款待,可薛神医怎么好似不记得自己说过的话了?”说着噘起了嘴,满是失望之色。

见薛定等人目光炯炯地望着自己,特别是铁卓,眸子里透着十二分的尊敬与信任。薛忱只得苦笑一声,“难得裴姑娘来孤山做客,那就先请阁内用茶吧。你先休息几日,我再命人带裴姑娘游览孤山。”

裴红菱连连摆手,道:“别人我也不认识,说起话来不自在,还得请薛神医带路讲解才行。也不用过几天,咱们就今天开始游览吧。再过几日,薛神医变成了薛阁主,就没有时间陪我了。”

薛定听她这话说得稀奇,忙问,“为什么过几天二哥就变成阁主了?”

裴红菱道:“我离京时,听说陛下派出了钦差大臣,到孤山来宣旨。因为薛姐姐嫁给了谢朗,不适宜再担任阁主,所以陛下下旨,命薛神医接任阁主一职。我走得快,那钦差走得慢,不过估计再过几天,他也会到了。”

姜延等人听了,都松了一口气。自薛蘅离开孤山后,薛忱也去了边疆,天清阁一直处于“群龙无首”的状态。薛蘅后来嫁给了谢朗,自然不可能再担任阁主,薛忱是能让所有人心悦诚服的人选,现在有朝廷钦封,薛忱也能名正言顺地接任阁主一职。

薛忱却慢慢地皱起了眉头,过得片刻,他双眉又舒展开来,看着裴红菱,微微笑道:“裴姑娘曾救过我的性命,既然到了孤山,我自然要一尽地主之谊。裴姑娘,我这就带你去云檀谷游玩。”

裴红菱大喜,连声道:“好好好!”

见二人这就要走,姜延急了,道:“阿忱,此去云檀谷路途遥远,没有五六天回不来,这钦差就快到了,你……”

薛忱正容道:“师叔,娘生前常教导我们要知恩图报。裴姑娘对我有救命之恩,她既到了,我焉能不尽地主之谊?钦差若是到了,还请师叔帮我先接待。”

也不等姜延再说,他转头向裴红菱道:“裴姑娘,咱们走吧。”

裴红菱心中说不出的欢喜,不禁嫣然一笑。

薛忱只让小坎跟着服侍,却没有去云檀谷,而是带着裴红菱到了孤山北面的翡翠湖,二人白天沿湖游览,晚上则借宿在湖边的农户家中。孤山四周的百姓受天清阁恩惠极多,见薛神医到来,莫不热情款待。

翡翠湖虽不小,却也不太大,不过五天,便沿湖游了一圈。但薛忱并无回转天清阁的意思,反而意兴勃发,又与裴红菱坐船,到湖心小岛上玩了数日。

这日黄昏,薛忱坐在湖边,看着天边晚霞,忽然心有所感,取出一管竹笛幽幽吹了起来。

吹罢一曲,他回过头来,见裴红菱正望着自己,双颊绯红、眼波流动,不由心弦一颤,唤道:“裴姑娘。”

裴红菱慌慌张张地“啊”了一声,装作整理靴子,待觉得自己的面颊不再那般滚烫了,才敢抬起头来。

“薛神医……”

她刚开口,薛忱忽打断了她的话,“裴姑娘,以后,你别再叫我神医,我听着怪别扭的。你是谢朗的义妹,便也从他,叫我一声‘二哥’吧。以后,咱们便以兄妹相称。”

裴红菱心中一沉,转而想到薛蘅与谢朗那么悬殊的身份都能缔结良缘,便又想开了,心道:二哥就二哥,谢朗那小子还叫过薛姐姐一声“师叔”呢。念及此,她便笑吟吟道:“好,二哥。”

薛忱却莫名地闪过一丝失望的情绪,好半天才低沉道:“嗯。”

裴红菱在他身边坐下,问道:“二哥,咱们在这翡翠湖也玩了半个月了,你怎么还不回去接旨呢?”

薛忱望着脚前的一潭碧水,静默片刻,淡淡道:“我不想接这个旨。”

“不想接旨?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当这个阁主。”

裴红菱讶道:“你不当还有谁当?”

“三妹啊,她本来就是阁主。”薛忱轻抚着手中的竹笛,道:“虽然阁规中说女子嫁了人就不能再当阁主,可我就一直想不通,谁说女子嫁了人就会心生外向、出卖天清阁利益?难道男阁主就都是好的?我天清阁十几任阁主中,连三妹在内共有四位女阁主,其中从没出过卑鄙、无能之人。反倒是男阁主中有好几位德薄才庸之人。我偏偏不接这个旨,只要我不接旨,三妹便永远都是阁主。她为国守边疆,我就帮她代管阁中事务,但这个阁主,永远都是她。”

裴红菱一拍掌,道:“就是!谁说师侄不能娶师叔?谁说女子嫁了人就不能再当阁主?!什么虚名,什么阁规,都是狗屁!咱们做人行事,坦坦荡荡、问心无愧便好,管那些破规矩做什么!”

薛忱觉她这话说到了自己心坎里,听得胸怀大畅,不禁看着她莞尔一笑。

夕阳下的翡翠湖如火似锦,空中云霞红中透紫,奇丽无俦,裴红菱看得痴了,忽觉人生至此,圆满无憾。

金秋时节,涑阳城外草木呈现一片片或深或浅的黄色。秋风微瑟,萋萋芳草在风中摇曳婆娑,如同奏响一曲离歌。

离亭之中,平王举起酒盏,与谢朗一饮而尽。

他再斟一杯,一袭水蓝色衣裳的薛蘅默默地接过,默默地饮尽。

平王再斟一杯,缓缓地洒在地上,轻声道:“这杯,是敬元贞的。”

谢朗长身而起,向着平王拜下,沉声道:“王爷放心,我与蘅姐定会厉兵秣马,守好边疆,叫丹军不敢踏入我疆土半步。王爷尽管在朝中大展手脚,小陆子生前布下的这局棋,我们便是粉身碎骨,也要达成他的心愿!”

平王托住他的手臂,将他扶起,二人四目对视,均觉此时此刻,万事心照,无需多言。平王又慢慢看向薛蘅,薛蘅神色凝重,深深一拜。

平王微笑着点头,轻轻地拍了拍谢朗的肩膀。

秋风中,谢朗与薛蘅跃身上马,二人回头看了一眼送行的众人,终于挥下马鞭,领着谢武等人疾驰而去。

一碧晴空下,大白与小黑高飞入云,向着北方,比翼翱翔。

十月,秋风浩荡,衰草连天,燕云关外碧空如洗,一行秋雁列阵南飞。殷国与库莫奚边境的呼兰山下旌旗猎猎,车辚辚马萧萧,赫赫煌煌的和亲仪辇逶迤而来。

呼兰山,名为山,其实只是一片连绵低矮的小山丘。越过这片平缓的小山丘,就进入了库莫奚的国境。

柔嘉掀起车帘,百感交集。马蹄声声,她一步一步离远了父母家邦,等着她的是莽莽苍苍的草原大漠和不可知的未来。

在国境的另一边,一面面五彩斑斓的旗帜迎风飞扬,上面用金线绣着长着翅膀的飞马,那是库莫奚王室的标志。前来迎亲的库莫奚人正在载歌载舞,欢声笑语。随着公主的车队越来越近,他们唱得更加热烈,跳得更加欢腾了。

仪辇越走越近,再过百来丈,就是她今后生活的地方。远远地,那个骑在枣红马上长身玉立锦帽貂裘的青年,就是自己的夫婿了。柔嘉心中忽然产生一种不可抑制的悸动,猛地大喊一声,“停车!”

辇车停下来,内侍不知何事,忙赶马而至,正想开口询问。柔嘉已一把掀开车帘,从车上跳下,从随从手里夺过马缰,跳上马背,一夹马肚,骏马向着山丘疾驰而去。

亲随们都大惊失色,想不明白公主怎么会突然上马逃离,正待追上去,一旁的侍女抱琴忙大声道:“不要追!公主不会跑的,大家原地待命。”

迎亲队伍也面面相觑,欢腾的人群一时间鸦雀无声。里末儿抬头看了看表哥,见他的笑容凝在了脸上,急道:“表哥,怎么办?我们要不要去把公主追回来?”

回离苏的笑容慢慢收敛,他想了想,摇摇头说:“不用。”他策马走到和亲的仪辇前面,和殷国的送亲使说了几句什么。然后拨转马头向着公主离开的方向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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