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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满霜河/原江天漠漠(16)

谢朗一愣,这才想起自己与秦姝是订过婚的。三年来,他似乎很少想起自己的这位未婚妻,即使偶尔有那么一两次想起,印象最深的还是她六七岁时追着自己叫“明远哥哥”的样子,此刻听平王竟然说到了成亲,茫然不已。

平王只道他是高兴得发愣,调侃道:“这事咱们得保密,不然柔嘉知道我推迟了她的婚事,非得找我拼命不可。回头父皇会下旨意,让你去暗巡南方军情。你去孤山,往返大概一个半月,时间也合得上。父皇还会调些高手给你,你回去向太奶奶请安,明天就出发吧。”

谢府门前已挤得水泄不通,夜宴散后,谢峻回府,四位姨娘便率着家丁侍女们齐唰唰地站在了府门前。

等了许久,远远见小柱子飞跑回来,二姨娘忙问:“少爷呢?”

三姨娘挤上去,“骁卫将军呢?”

五姨娘忙加了句,“驸马爷呢?”

小柱子喘着气,指向大道,还没说话,二姨娘将他一把推开,迎上正策骑回来的谢朗,偏偏喉中似有什么堵住似的,一句“朗儿”怎么也唤不出来。

谢朗下马,一一给四位姨娘见礼。四人都激动得说不出话,二姨娘连连挥手,家丁们忙放起鞭炮,众人拥着谢朗直入正堂。

“太奶奶―――”谢朗如一阵风卷进正堂,身形挺直,“卟通”跪在太奶奶身前,仰头微笑,“太奶奶,朗儿回来了。”

太奶奶连连点头,却不说话,只将右手轻举,让谢朗起来。

谢朗又给谢峻磕头,待他郑重磕完三个响头,四位姨娘才敢上前,八只手齐齐伸出,要将他扶起。谢朗却潇洒站起,转身笑道:“二娘,您辛苦了。”

二姨娘被他这句话勾起了心事,想起持家的辛苦,鼻中一酸,只觉多年操劳、满腹辛酸,让谢朗这一句话便熨得消失不见。

谢朗命小柱子取出从北疆带回的礼物分发给各人,屋内纷乱不已。二姨娘悄然拭去眼角的泪水,忽然想起一事,忙将谢朗拉到一边,轻声道:“朗儿,有句诗,你听过没有?”

“二娘说来听听。”

“就是―――两处相思不相见,泪湿青衫情无限―――”二姨娘抿嘴笑道。

谢朗讶然,“这句诗很出名吗?谁写的?怎么今晚人人都念这句诗?”

十一、云深不知处

数百年前的洺北孤山,不过是地僻民稀、野兽出没的荒山野岭。自青云先生在此建阁定居,两百年来又有不少皇子及世家子弟来此习武学文,使得孤山天下闻名。

谢朗带着十余名高手,装扮成商旅,沿津河西上,过微雨坞、长歌渡,再经由澜州北上,走得颇为顺利。

到了双雁村,谢朗细心暗查了一番,知并无人跟踪,便稍稍松了口气。

此次任务的副手、仆射堂“八卫”之一吕青却总是那副似笑非笑的神情,“公子爷,大白觅食,在下扑之前,是不会惊动猎物的。”

吕青在仆射堂八卫中排行第三,人称“吕三公子”。袖里银针发无影,收无踪。传言此人性情颇为怪异,不大听仆射堂老大的号令,来历也不清不楚,但他是当年的兵部尚书杜昭一力举荐入仆射堂的,加上其身手高强,虽然有些闲言闲语,也慢慢平息了下去。

谢朗得知此行副手便是此人时,颇觉头疼。仆射堂历来为帝君直系力量,平王要想顺利成为储君,仆射堂不可忽视。但一路行来,吕青并不多话,一切由谢朗作主。谢朗细心观察,只觉他武功深不可测,看似万事漫不经心,实则谨慎细致。

听他这么说,谢朗点头道:“吕大哥言之有理,从孤山下来,才是咱们这行真正的开始。”

吕青也不再说,斜靠在椅中,转动着手中的酒杯,不时用竹筷轻敲着桌面,唱着没有人能听懂的曲子。

谢朗来之前,将此行任务秘密地禀告了谢峻,谢峻画了一幅地形图,详细标注了孤山附近的地形。但由双雁村往西,谢朗带着众人按图行走,仍是迷了路。

按地图标注,通过一片桃林后,便可找到入孤山的小径。可就是这片小小的桃林,将十余名高手给困住了。

绕得几圈,谢朗和吕青都知必是入了阵法。谢朗得谢峻传授,学过一段时日的阵法,他用心研究一番,再走一圈,却还是绕回了原来的地方。

吕青半眯着眼,望天不语,再喃喃几句,向右前方奔出,不多时,仍绕了回来。他也不沮丧,倒笑得颇开心,“有趣有趣,这阵法是最新出世的,颇有几分阴柔之气,定是女子所为,有意思!”

谢朗立刻想起了薛蘅那副冷冰冰的面容,禁不住轻哼了一声,撮唇一呼,不多时,大白由空中飞落。

谢朗打出几个手势,大白歪头看着,黑溜溜的眼珠子转了几转,又冲上半空。谢朗看着它在空中盘旋的姿态,领先往桃林深处走去。

平王手下风桑极喜爱大白,对它垂涎已久,跟在谢朗身后絮絮道:“公子爷,回头您再找只小白,送给我吧。您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一路走来,险象环生。这桃林时而深似地穴,时而激如海啸,谢朗不顾眼前迷象,大步向前。阵法发动,天地忽黑,似有狂风自阵外呼卷而来,吹得众人衣袂飘飘。谢朗并不慌乱,翘首而望,眼神穿破昏暗捕捉到空中那个小小白点,根据大白示意,带着众人大步向北。

不知走了多久,天地忽然为之一朗,风止云静,远处的青山澄澈幽静,近处的田丘绿意葱笼,众人前一刻还在惊心动魄的风暴中挣扎,这一刻却享受着盎然的山间春致,恍如隔世。

谢朗呼了大白下来,喂了块干肉以示鼓励。见前方有条小径,曲折向上,路旁立有一块石碑,碑上刻有“孤山”二字,笑道:“就这里了。”

柔嫩的水草在路边的小溪中伸展着身体,孤山的春天澄静幽美。众人循路而上,听着鸟儿在林间啼鸣,听着流水潺潺,均觉心旷神怡。

水声越来越大,细细的水珠挟着丝丝寒意扑面而来。谢朗抬头,望着前方泄玉流珠的瀑布,叹了声,“好个珠帘洞!”

众人沿瀑布下的小湖而行,但走到半途,石路竟似被人挖断,哗哗的水流从断口处汹涌而下,遥望四周,找不到一条出路。

谢朗心中不由嘀咕了一句:好好一条上山的路,也要挖断,女人做事,当真不可理喻。

风桑忽道:“公子,看!”

谢朗转头望去,只见平湖东侧一块巨石上,一名十二三岁的少年正在垂钓。

少年作蓑笠翁打扮,盘膝而坐,左手执着钓杆,右手却握着个酒壶,不时仰头喝上一口。他似是不知湖边来了这么多人,饮了口酒,又拿起一本书摇头晃脑,“关关睢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众人见他面上故作严肃的神情,都忍俊不禁。谢朗也笑了笑,还未说话,风桑已大声呼道:“喂,小娃娃!借问一声!”

少年晃着的脑袋有一瞬的停滞,转而又晃了起来,“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风桑不顾谢朗阻止,再度大呼,“喂,小娃娃!那是大人念的书,等你的毛长齐全了再念不迟,你且放下,大叔我要问问路!”

少年将脑袋从书后移出,看了众人良久,开口道:“尔等何人?由何而来?要去往何处?”

这少年生得一副娃娃脸,眼珠子透着十二分的灵活,偏打扮和说话象一名老学究,众人再度轻笑。

谢朗本也微笑,眼神掠过少年腰间,见那处系着孝带,想起薛季兰过世尚未满三年,这少年只怕是她的嫡系弟子,又想起薛季兰相赠麒麟片的恩德,忙肃容拱手,“这位小兄弟,我等由涑阳而来,求见薛阁主,烦请小兄弟指条明路,感激不尽。”

众人见谢朗这般语气,便都止住了笑声。

少年盯着谢朗看了片刻,也不说话,忽然身子向后一翻,倏忽不见。

风桑疑道:“有些邪门。公子―――”

他话未说完,“欸乃”声传来,巨石后转出一叶小舟,摇橹的正是先前那名少年。

少年将小舟撑到距岸边约两丈处便停了下来,摇头晃脑,吟道:“谁谓无路?一苇杭之。”

谢朗觉这少年有趣至极,便也学着他的样子摇头晃脑,应道:“谁谓阁远?跂予望之。”

吟罢,谢朗衣衫轻振,青影一闪,小舟不见摇晃,谢朗便已站在了舟头。

少年手横身后,望着吕青等人。吕青笑了笑,也纵身一跃,与谢朗并肩而立。风桑则咧开嘴笑道:“你个小娃娃,有些意思―――”提身纵上小舟。

少年慢慢将装了十来人的小舟摇入瀑布东面的一个石洞。石洞幽深邃远,地势向上,水自前方高处倾泄而下,少年却摇得极为轻松,小舟逆流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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