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月满霜河/原江天漠漠(2)

雍王将心一横,面色更加阴沉,冷冷道:“拿下,斩!”

禁兵们再度向前冲,陆元贞、郝十八等人热血上涌,冲破法场边禁兵的阻拦,围至谢朗身边。

郝十八双目圆睁,喝声震耳欲聋,“不怕死的,就来吧!”

激战,一触即发。

大雪仍在簌簌下着,落满了薛蘅的剑刃,也落满了谢朗双肩。

素服而立的谢朗,却只静静地望着薛蘅,仿佛身遭一切,都与他无关。看着她与雍王针锋相对,看着她拔剑怒喝,他忽想起她离京往安南道查案之前,到天牢来看自己,却只说了冷冷的两句话。

“你还没死。”

“要死,你也得等我回来后再死!”

他忽然呵呵笑了起来,笑容一如既往,阳光般灿烂。

薛蘅却不看他,紧握剑柄,目光冰冷,直视禁军。

天清阁阁主名满天下,禁军不敢轻敌,前排执枪、后排握戟,列队慢慢逼近。

“慢着!”

监刑台东面一直坐着的一位清癯老者站起身来,缓缓走下监刑台。禁兵们听得分明,唬得纷纷让开。台上雍王眉头深锁,与刑部尚书郭焕交换了一个眼神。

老者负手走到法场中央,望向薛蘅。

薛蘅心底暗暗松了口气,收剑行礼,“请德郡王主持公道。”

德郡王盯着她看了片刻,沉声问道:“人证物证,可能证明谢朗清白?”

薛蘅与他对望,坦然道:“人证物证,经得起三司会审。谢朗确系冤枉,幕后主使另有其人。”

德郡王点了点头。雍王焦虑,向郭焕使了个眼神。

郭焕进士出身,入翰林后专攻刑法,后由刑部主事、郎中、侍郎,升至刑部尚书,精通律法。他急忙下台,大步走至德郡王身后,小声提醒道:“郡王,依本朝律法,斩令一旦发出,除非有圣上旨令,不得收回。”

德郡王淡淡道:“那就请薛阁主入宫,去请圣上旨令。”

“依律法,斩令发出后一刻钟内,需得完刑。”

德郡王皱了皱眉头。雍王也走了过来,望着薛蘅,唇边挂着一抹略带冷酷意味的笑容。

德郡王沉思了一下,忽然伸手解下身上紫袍,披在了谢朗肩头。

薛蘅大喜,雍王却赫然变色。

本朝之初,名将聂晨蒙冤,法场行刑之时,贤王赶到,将御赐王袍覆在聂晨的身上,行刑官只得依律法推后一个时辰行刑。

同时吴王进宫,力劝太宗,太宗终于下了诏令,暂缓行刑,从而救下聂晨一命。后来聂晨洗清冤屈,威震边关,驱除狄虏,成为一代名将。

贤王却因为王袍覆囚之举,被削了王爵之位,但也成就了殷朝一时佳话。

德郡王乃当今圣上景安帝的亲叔叔,年高德勋,且景安帝承继皇兄之位,德郡王功不可没。昨日他提出要来观刑,雍王便知定是平王在背水一搏,果不其然,关键时候,德郡王竟不惜被削王位,也要力保谢朗。

雍王咬了咬牙,道:“一个时辰。”

德郡王望向薛蘅,“你听见了吗?只有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内,要在这大雪之中,由东市赶到皇宫,要觐见圣上陈明一切,再由圣上下旨赦人。

更要命的是,景安帝今日去了太清宫,并下令不见任何臣子。

何况,这一路往太清宫,不知暗中有多少弘雍二王的人布下的重重关卡!

陆元贞吸了口冷气,当机立断,趁没人注意自己,悄悄往外退。

薛蘅看向谢朗,目光在他面上凝住,嘴唇微微动了动。

“臭小子,要死,你得等我回来后再死!”

不过这句话,她没有说出口。

这里是刑场,不是天牢。

她转头,拔身,抛下一句:“多谢郡王!”

蓝色身影如同闪电,撕开漫天雪花,越过人群,纵身上马,疾驰向皇城。

雍王眼锋微闪,默然做了一个手势。

剧变迭生,围观人群早就看得呆了,鸦雀无声。

天地之间,唯有风雪呼啸,素羽飞卷。

谢朗望着蓝色身影远去的方向,忽然咧嘴坏笑了一下。然后,用尽全部力气,大声喊道:“蘅---姐------”

“蘅---姐------”

东市,长街,他这清亮高亢的声音穿透飞雪,久久回响。

马背上的薛蘅身子一僵,回头看了看,可是人群黑压压一片,她看不见他的身影,但她仿佛看到,他的笑容就在眼前。

“蘅---姐------”

她的眼窝一热,狂抽身下骏马,身形几乎腾在半空,驰向皇宫。

谢朗笑了笑。

蘅姐,我在这么多人的面前唤过你了,你以后可不能再为这个,恼我、骂我、不理我了。

他转身,望向德郡王,朗声笑道,“反正还有一个时辰才挨那一刀,不知郡王可有兴趣,与谢朗对上一局?”

一、黑羽翻飞

殷,景安五年。

三月末,涑阳郊外西山的桃花已经落尽,落花红红白白、飘飘絮絮铺满山间,衬着山峦上的碧萝翠树,山脚的一带绿水,暖意融融。

这里本为荒山野岭,但八年前,有位青年在此赤手空拳,力毙两头猛虎,轰动涑阳,更因此被景安帝赏识,提入军中,平步青云,成为天下闻名的燕云大将军。

从此,涑阳的王公贵族们纷纷拥来此处,行围打猎、狩兽为乐,一时成为殷国风尚,倒将皇族正儿八经的南苏围场给冷落了下来。

这日申时,山间犬吠声忽盛,大队人马跟着猎犬,由山峦上快速下来,追赶一头野鹿。

野鹿的双眼惊恐万分,跳跃着东躲西藏,却躲不开高超猎人的围追。

猎犬越发嚣狂,野鹿愈加悲愤,它嘶鸣着,在包围圈中横冲直撞。

包围圈外,一名穿紫色劲装的少年侧头笑道:“柔嘉,你想要捉活的,怕是不行了。”

他身边少女约十四五岁,穿浅绿色劲装,身形轻盈袅娜,奔到前方一黑衣少年身边,语带央求,“明远哥哥,能不能不伤它,将它擒下?”

黑衣少年俊眉微皱,想了想,回身走向那紫衣少年,“请王爷助谢朗一臂之力。”

紫衣少年含笑点头。少女却怕伤了那野鹿,忙拉着黑衣少年的衣袖摇了摇,“明远哥哥,要是没有把握,就放它走吧。说不定,有小鹿在等着它呢。”

紫衣王爷笑出声来,“柔嘉,你放心吧,肯定没有小鹿在等它。”

“为什么?”少女清眸如水,仰头望着他。

黑衣少年谢朗从箭囊中取出六支长箭,一一折断箭头,递了三支给紫衣王爷,回头笑道:“柔嘉有所不知,这是头刚刚成年的雄鹿,当然没有小鹿在等它。”

少女虽不知如何分辨未成年的雄鹿,却也放下心来,见谢朗右手轻摆,便微笑着,如同小鹿般跳开几步。

长箭慢慢搭上弓弦。

猎犬在主人的号令下,只将野鹿围住,不再吆喝追赶。野鹿趴在草地上,剧烈喘气,似是力竭,但它的眼睛透着腥红,仿佛在等待着,做殊死一搏。

扎步,吐气,谢朗和紫衣王爷运力拉弓。巨弓“吱呀呀”轻响,弓弦渐被拉到极致。

谢朗穿的是劲装,随着这拉弓之力,他胸前衣衫慢慢绽开,露出贲张的肌肉。绿衣少女本盯着野鹿,慢慢地,视线移到他身上,再也移不开来。

大弓拉满,谢朗与平王同时劲喝出声。侍从们会意,动作齐整,迅速散开来,齐声大喝。野鹿正惶惶不安,惊得猛然立起,前蹄悬空。

六支长箭挟着劲沛真气射出,只在空中“嗤”地闪了闪,几乎同时射中野鹿胸腹数处。野鹿嘶叫一声,滚翻在地。

侍从们拉着大网扑过去。野鹿仅仅挣扎了数下,便不再动弹,侧躺在网中,呦呦低鸣。

“还是明远哥哥最棒!”少女娇笑道。

紫衣王爷赏了她一记板栗,“死丫头!眼中就只有你的明远哥哥!”

少女抱住他的左臂,轻晃着笑道:“皇兄是英明神武的平王殿下,自然不需柔嘉再夸了!”

平王笑了笑,幼妹虽偏心,但他也看得清楚,自己的三支箭稍稍落后于谢朗的箭势。他转向谢朗,“下次赛箭,小谢别藏私,与本王正式比一场。”

谢朗正拄弓而立,闻言转过头来,修眉入鬓,意兴横飞,“这话可是王爷说的,别到时输了,又来寻我的晦气!”

平王大笑,正要说话,少女忽然叫道:“快看!”

平王与谢朗同时转头,只见那野鹿身上,不知何时停了只黑鸟。

鸟如云鹞般大小,浑身羽毛黑亮,在野鹿身上跳来跳去,头微微歪着,似是好奇这大家伙为何躺在地上不能动弹。

上一篇:花清逸 下一篇:试问东流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