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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问东流水(13)

从梦中惊醒,清洛猛然坐起来,她环顾四周,方省起自己昨夜竟是歇在萧慎思的营帐内,不由得一阵发窘。站起身来,却发现竹榻旁的椅子上放着一套普通士兵的衣裳,叠得整整齐齐。显是萧慎思见她衣衫已破,叫亲卫挑了一套身材相仿的士兵的衣裳让她相换。

清洛不由心下暗暗感激他如此心细,见帐中无人,便欲迅速的换下衣裳,右手手臂虽然依然疼痛,但比昨夜竟是好多了,可见那林归远虽有些怪异,医术倒确是高明。手触及处,猛然想起依旧在自己衣内酣睡的雪儿,自下山以来自己便一直忘了它的存在,直至此刻换衫时才想起来,忙将它抱出来细看,这雪儿竟还在昏睡之中,清洛不由有些发愁:这雪儿自饮过五彩水之后便一直昏迷不醒,呼吸象是停止,但身子却还是温热的,到底该如何是好呢?想到林归远高明的医术,心想何不叫他给雪儿瞧一瞧?想到此处,赶紧换好衣裳,依旧将雪儿揣入怀内,雪儿体形很小,清洛所着衣裳又较宽松,放入怀中也看不出来怀中有何物,倒还替她遮掩了一些女儿之态。

清洛走出军帐,外面已是艳阳高照,强烈的阳光刺得她一时有些眯眼。前方的空地上,部分官兵正在操练,一个高大的身影背对着清洛,负手而立,正是萧慎思。阳光洒在他的身上,竟如天神一般,身躯刚毅,挺拔,象一颗青松,又象一座山峰。

清洛一时恍惚,一刹那,她觉得他是如此可令人信任和依靠。不由得低低唤了一声:“将军。”

萧慎思回过头来,展颜一笑:“小兄弟,你起来了,昨夜休息得可好?”

清洛暗下决心,毅然道:“萧将军,承您信任,实不相瞒,我姓李,自幼在这靖南山居住,家父名讳上李下益。”

萧慎思“啊”的一声,上前两步,激动道:“原来你就是李侍卫的公子?难怪剑术如此了得。令堂和令妹又去了何方?”

李清洛心下暗忖:听他口气,只知爹爹有一儿一女,但儿女的具体年纪却未得知。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本来坦诚相告,作好了恢复女儿身的打算,那时想不离开军营都不行了,现在看来还可在此呆下去,不知如何,她竟是已觉得这萧将军为人亲切,不欲离开。

她正在思忖间,萧慎思已向身边的一个军官悄声吩咐了几句,那军官转身出了营门。

萧慎思又向她问道:“不知小兄弟如何称呼?”

李清洛道:“家父替我取名清洛。”

萧慎思轻念道:“清洛,清洛,倒是很贴近小兄弟的气质。”又问道:“小兄弟是怎样与家人失散的,令堂和令妹呢?”

李清洛不由得红了眼圈,低声道:“我是几天前就离开了家中,因为被意外的情况耽搁了到昨日才回到此处,方得知燕兵入侵,我爹爹独力抗敌的事情,我也不知娘亲和弟------妹妹去了何方。萧将军,我爹爹真是你们所说的‘铁胆忠卫’李正益大人吗?”

萧慎思未及答话,见营门外走进一个人来,笑道:“你看谁来了。”

清洛转身看去,不由大喜,唤道:“杨大婶!”

来者正是杨二愣的娘,杨大婶。

杨大婶见到清洛的装扮,不由迟疑:“你是?”

清洛扑上前去,道:“杨大婶,我是清洛啊。”

杨大婶这才回过神来:“清洛,真是清洛,清洛啊,你去了哪里?叫你娘好生焦急,你怎么这身打扮?”

清洛扑入杨大婶的怀中,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大婶,不要说出我是女儿身。”

杨大婶还未及消化这句话,萧慎思已走上前来,笑道:“杨大婶,这位李清洛可是李正益侍卫大人的公子?”

杨大婶茫然道:“公子?”又看看清洛身上的打扮,省悟过来,忙连声应道:“是是是,回将军,这位正是您们所说李正益侍卫大人的公子李清洛。”

萧慎思心底深处仅有的一丝怀疑尽数消去,见林归远正匆匆走过来,喜唤道:“归远,来得正好,你当这位小兄弟是谁?正是李正益李侍卫的公子呢!”

林归远走近来,口中应道:“真是李公子?”公子二字咬得较重。

萧慎思没有注意,笑道:“你这人,杨大婶已经亲自确认了。还会有假?”

这边厢李清洛已拉住杨大婶问起自己那日失踪以后的情形,杨大婶一一说来,清洛如坠梦中。

原来那日清洛去了流光塔寻找雪儿以后,李益和林宛芯从山上遥望河面,发现竟出现大量有燕军旗帜的船只在渡河,便知开州失守,大事不妙,如让燕兵长驱直入,京城将会有难。于是李益让林宛芯立即带上小康去找到陆先生,说明情况,又发动杨家村全体妇孺南下逃难。仅留下陆先生及几位壮年男子爬上靖南山顶燃放狼烟,其中便有二愣他爹,那陆先生也不知洒了一些什么东西在柴堆上便浓烟冲天,而燃放狼烟的堆数和距离正是通知远处的天朝军队,敌军入侵。

李益则不知从何处翻出一身铠甲,又牵上村里仅有的一匹骏马,横刀勒马于小山谷之处,那燕兵渡得河来,进到山谷之前,已见浓烟冲天,又见李益孤身一人立于山谷口,总疑心是诱敌之计。加上统兵的一名将领年龄稍大,曾经在十几年前随燕国前任国主出席在天朝举行的外交宴会,认出拦路者是天朝赫赫有名的铁胆忠卫,更是疑心天朝早已破悉己方计谋,设伏于山谷之中,于是大半日都不敢进攻。后来燕军不耐久等,又派探子去谷中详细探过并无埋伏,终于发动了潮水般的进攻,但李益一人以一敌万,死守谷口关隘,血染战袍,加上陆先生和那几个壮年村民不时从山上推落山石和树木,方阻得燕军片刻。及至萧慎思的先头部队赶到,血战一番,将燕兵赶回涞水北岸,只是激战之中,李益终于被燕兵擒住,而陆先生则不知去向。

清洛不由落泪,抓住杨大婶的衣襟泣道:“那我娘亲和小康呢?”

杨大婶也擦了一把眼泪,又告之清洛那日林宛芯携小康带上瞎婆婆(公孙大娘)和全村妇孺向南边逃难,逃至十余里外,林宛芯终不放心丈夫和离家未归的清洛,要返回杨家村查看,众人劝阻不住,小康执意相随,这时那瞎婆婆忽道可将小康放心托付于他,他日到京城盛府找盛府二爷家的大小姐即可。林宛芯虽感诧异,但见瞎婆婆素日对清洛极好,无奈之下只得将小康托付给瞎婆婆,自己一人重返靖南山,只是之后便不知去向了。及至萧慎思收复靖南山,二愣的爹和大哥都胸存热血,意图报国,执意参军,杨大婶放心不下丈夫和长子,无奈只得将二愣托付给亲戚,自己随军做些杂洗的活,方能与清洛在此相见。

一番叙述下来,清洛忍耐不住,低声哭泣,只是见众多兵士在旁,不敢放出声来。

萧慎思见她悲苦,走上前来拍住她肩膀,却不知说什么才好。半晌方道:“小兄弟,现在你爹爹陷身敌营,娘亲不知去向,你不如暂在军中安歇,待我军异日收复开州,定当替你救回亲人。”

林归远也踱了过来,道:“将军说得有理,你有伤在身,如何能救出李侍卫,只能随着大军,再行图谋。”

李清洛见他二人都安慰自己,心下稍定,想了一下,看来目前只有暂呆在军营,待大军攻过涞水,夺回开州,自己才有希望救出爹爹。那时再去寻找娘亲不迟。遂慢慢的止住了泪水。

杨大婶见萧慎思留清洛住在军营,不由有些着急,欲出声阻止,见林归远正眼神焯焯的望着自己,要说的话只好缩了回去,告退而去。

萧慎思见清洛止住泪水,不由朗笑道:“小兄弟,男儿有泪不轻弹,你当记住才是。”

这时常何二位副将从远处走来,萧慎思道:“小兄弟,你自己好生歇着,闷的话就在军营四处走走,只是不能走远了。我还要同部下商议破敌之策。”说完转身向军帐行去。

清洛见他离开,心情渐渐平复,忽觉无事可做,茫茫然向军营外行去。

不知不觉中她又走到那杨老爹藏船的地方,跳上隐藏在芦苇深处的那艘小木船,清洛抱膝而坐,将头埋在膝间,放声大哭。要知她终究只得十六岁,一直生活在父母的呵护之下,以往虽经常梦想着行走江湖,任意豪侠,但终究只是梦想而已,这几天之内迭遭变故,战火纷飞,亲人离散,饶是铁打的汉子也经受不住,何况她一小小姑娘,此刻她只觉茫茫大地,烟波渺茫,何处去寻找亲人,又何时能一家团聚?先前在军营强自忍着,这刻到了隐蔽所在,终得放声大哭。

正哭得昏昏沉沉之际,耳中隐隐传来水响,清洛想起昨夜燕朝的刺客正是由此上岸,不由得紧张起来,一边假装仍在哭泣,左手则紧紧抓住了船上的一根竹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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