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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水迢迢(215)

作者: 箫楼【2部完结】 阅读记录

裴琰先前见童敏暗号,知静王无恙,再听董学士这番话,不由嘴角微微勾起。却听得董学士的声音传入耳中:“所幸苍天怜见,太子身体染恙,方城风大,太子奉圣上口谕留下,未遭逆贼毒手。”

裴琰大惊,猛然抬头,只见肃海侯正向着自己微笑,那笑容似一刃无声的剑,直刺他心头。

玉带河前,肃海侯的人马如潮水般向两边退开,十余人拥着身披金丝斗篷的太子,急速走来。

裴琰刹那间明白,在前来皇陵的车驾上,真假太子便已掉包,随着皇帝踏入方城、死于庄王之手的,只是一个替死鬼而已。他眼皮一跳,垂下头去。

太子扑至玉带桥前,“扑嗵”一声跪下,伏地痛哭:“父皇!”他哀声欲绝,转眼间便是涕泪纵横,片刻后哭得喘不过气,倒于地上。

董学士与肃海侯低泣着过来,一左一右,将太子扶起。董学士泣道:“请太子保重龙体。国不可一日无君,皇上既已薨逝,请太子速速登基,以平定大局。”

太子哭得死去活来,半晌方略显清醒,无力道:“一切都由董卿主持罢。”说罢,又是痛哭,终哭至力竭,倒在肃海侯胸前。

董学士放开太子,缓慢站起,裴琰也正好抬头看去。寒风中,二人眼神相交,俱各锋芒微闪。

裴琰肩头和左腿伤口剧痛,所受内伤也渐有压不住的趋势。他面上浮现悲戚之色,挣脱童敏等人的搀扶,踉跄前行,走至太子身前,缓缓跪下,痛声道:“请新皇节哀!”

董学士似听到一颗心落地的声音,他闭上双眼,又慢慢睁开,仰头望向惨蓝的天空,由胸腔吁出一口长气。寒风吹来,他这才发现,自己已是全身大汗,双足也在隐隐颤抖。

方城内的大火,还在熊熊燃烧,映红了数万人悲痛欲绝的面容。薄雪下的山峦,则沉寂无言,默默看着显彰门前黑压压伏地恸嚎的人影。

长风卫队末,一人悄悄退出功德门,展开轻功,急速奔过皇陵大道,踏着残雪泥泞,沿密湖急奔,到了一棵大松下,从左折向山峦。

山峦上的雪松林中,当第一声剧烈的爆炸声响起时,周遭树木上的积雪簌簌而落,裴子放冲前几步,望向皇陵。

按原先约定,待高成率兵假扮禁卫军杀入方城,将皇帝太子除掉,裴琰和卫昭乘乱杀死庄王后,长风卫便会出现,与光明司、禁卫军一起以“擒拿逆贼”之名攻打河西军。那时,长风卫将放出烟火,自己带着的这批精兵就可直奔皇陵,“奉静王之命,勤王平叛”,最后平定大局。

可此刻,这爆炸声由何而来?见皇陵上空浓烟滚滚,火光艳烈,他瞬间便是汗流浃背。

族侄裴玘过来,满面焦虑,道:“叔父,怎么办?”

裴子放目光徐徐扫过身后众人,心颤了一颤,强自镇静,吩咐道:“先不动,形势不对,再往北撤。”

待长风卫窦子谋奔入树林,面上并无悲痛之色,裴子放紧绷的心弦方悄然放松,却仍忍不住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

窦子谋趋近禀罢,裴子放修眉紧皱,又望着皇陵上空的烈火出了一会神,终长叹一声,道:“也只有这样了―――”

华朝承熹五年十一月二十四日,冬至。

皇陵大祭,庄王与光明司指挥使卫昭联合谋逆,指使高成率河西军突进皇陵,并在方城埋下火药,成帝不幸罹难,薨逝于大火之中。

忠孝王裴琰护驾不及,只将卫昭击毙,孤身逃出方城。

肃海侯和长风卫及时赶到,保护了太子,将高成及河西叛军尽歼于皇陵玉带桥前。

十一月二十五日,天降大雪,燃烧了一日一夜的皇陵方城大火才慢慢熄灭。

见这日有些薄薄的冬阳,江慈便将被褥搭至院中的竹篙上晾晒。被上粘着数根乌发,她轻轻拈起,见发梢微卷,便笑着将这几根长发小心翼翼地收入荷包之中。

她将脸靠在锦被上,依稀还能闻到他的气息,眼前,尽是他清晨离去时那明朗的笑容。她痴痴地想了一阵,微笑着抚上腹部,低头轻声道:“你以后,要做一只乖顺的小猫,听见了吗?”

“当!当——”

远处,飘来隐约的铜钟声,江慈数了一下,钟声一共九响,待片刻后,又是连着的九声钟响,如此九次。苍凉沉重的钟声在京城上空长久地回响,惊飞满天鸦雀,让这晴冬之日,仿似也笼上了一层阴霾。

钟声入耳,江慈忽觉一阵恶心,又打了个寒噤,忙奔入屋中,披上了卫昭昨夜带来的狐裘。

钟声,也荡过悠悠晴空,传入了揽月楼头。

崔亮正持杯而饮,听到钟声响起,长叹一声,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起身道:“素大姐,我有事,先告辞。”

素姐淡淡笑着,将他送出揽月楼。崔亮过了九曲桥,直奔京城北门。刚踏上内城大街,便听到马蹄震天,由北门方向疾驰而来。

崔亮忙随着道上行人一起闪躲,只见一队禁卫军打马狂奔,不多时,又是一队光明司策马而来,马上之人皆是面色沉肃,喝马声也都带着几分不安。

丧钟声、鸦雀声、马蹄声,让京城的百姓骤然紧张,终有人反应过来,这丧钟,竟是皇帝薨逝才能敲响的九龙钟。人们惊慌失措,纷纷涌上街道,互相打听,可只见禁卫军和光明司卫们纵马疾驰,谁也未能知道确切的消息,更是人心惶惶。

再过半个时辰,禁卫军和光明司卫清道,挂着白色灵幡的太子辇驾自北门入城,辇驾旁的文武大臣们蹒跚而行,人人长泪痛哭:“皇上!”

京城的百姓,终于相信,他们至高无上的君王——华朝成帝陛下,薨逝于承熹五年的冬至日。

一三六、丹心化碧

崔亮见太子辇驾入城,心中一沉,不由踮起脚,越过街边重重人群,在文武百官中找了一圈,不见裴琰和卫昭身影,更是心中凉透。身后有人拥挤,他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

丧乐大奏,太子辇驾所过之处,百姓纷纷伏地痛哭。崔亮想起江慈,五内俱凉,一时不能下跪,也无法挪动脚步。

重兵护卫的太子辇驾和文武百官过后,随后而来的是数千骑高头骏马,人人甲胄鲜明,当先一匹马上,一人紫纱王袍,但浑身染血,还沾着不少泥屑灰尘,面色惨白,正是忠孝王裴琰。

崔亮一见裴琰,心中一喜,悄悄退后两步,将身形隐入一家店铺檐下的木柱后。刚隐好身形,便见裴琰晃了几晃,咳嗽几声,吐出一口鲜血,直挺挺往马下栽去。

长风卫们一阵惊呼,童敏抢上,将裴琰抱住,大声呼道:“王爷!”

百姓们见为国立功、勇驱桓贼的忠孝王倒地,齐声惊呼,前方的文武百官纷纷回头,再过片刻,太子辇驾也缓缓停住。不多时,肃海侯急匆匆过来,蹲下看了看双目紧闭的裴琰,皱眉道:“快,送皇宫,请太医!”

童敏倏然站起,将裴琰放于马上,腾身上马,冷声道:“不必了,王府有名医!”说着也不理肃海侯,一拨马头,百姓们纷纷避让,长风卫相随,自旁边偏街直奔王府而去。

裴琰落马之时,崔亮本能下呼了一声,踏前两步,即刻反应过来,退回柱后。等所有人马随着漫天哭声远去,仍未见卫昭身影,崔亮一声长叹,心情沉重,却又没有勇气去老柳巷。正在檐下发呆,一个身影悄然走近,压低声音道:“军师,王爷让您即刻回西园。”

裴夫人早得报信,待童敏将浑身是血的裴琰背进蝶园,将他放到榻上,双手运力,撕开了他的王袍。

裴琰睁开眼睛,笑道:“母亲手轻些,孩儿今天可吃苦了。”

裴夫人熟练地替他上药包扎,低声道:“真死了?”

“死了。”

裴夫人轻叹一声,低低道:“那就好。”又道:“你叔父的人马还在城外潜伏着,我也都安排好了,他们不敢动你的。”

裴琰望向窗外淡蓝的天空,那团烈焰,仿佛仍在眼前腾跃,耳边仍可依稀听见那句——-“少君,咱们来世,再做朋友吧——”

他忍不住叹了口气,有些沮丧:“只可惜上了皇上的当,太子没能除去,眼下他才是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

裴夫人取过一边的干净衣袍,帮他换上,道:“是陶行德告的密。静王暗中离开王府后,陶行德并未带人包围静王府。只有光明司的人在府外守着。”

裴琰冷哼道:“看来,他的主要目的还是要借庄王作乱除掉我,算孩儿命大,逃过一劫。”他面色一黯,道:“只是可惜了三郎,他还以为太子也死了,拼死救了孩儿一命,还替孩儿洗清了嫌疑,可现如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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