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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水迢迢(88)

作者: 箫楼【2部完结】 阅读记录

姜远微笑应是,将董学士扶进乾清门。

西面的嘉乐门,一乘紫帘軿车慢慢驶来停住,一双柔若无骨的手掀开车帘,如水的目光投向乾清门,片刻后又轻轻将车帘放下。

姜远将董学士送入乾清门,刚转过身,就听到嘉乐门方向传来一阵争执声。

姜远眉头微皱,今日圣上寿辰,三品以上诰命需入宫向皇贵妃行礼,均由乾清门西侧的嘉乐门出入。这些诰命都是得罪不起的主,有的更是当朝显赫的家眷,若是出了什么纰漏,可就不好向圣上交代。

他带着数名光明司卫由乾清门过来,见一乘紫帘軿车停于嘉乐门前。嘉乐门的光明司们正与车前的一名侍女争执,似是车内之人不肯下车并让光明司们检查有无违禁之物。

姜远见那軿车是一品诰命所乘车驾,沉声道:“怎么回事?”

一名光明司卫躬身禀道:“姜大人,是容国夫人,属下只是按规矩办事。”

姜远心中一咯噔,容国夫人乃裴相之母,一贯深居简出。她四十寿辰那日,他也曾前往相府祝寿,皇帝亲封一品诰封并赐下珍物,圣眷隆重,令他印象深刻。裴相眼下虽远在长风山庄养伤,军政大权皆已交出,但其是否东山再起,重返朝堂,尚是未知之数,这位容国夫人实是得罪不起。

他向属下摆了摆手,稳步上前,声音带着几分恭敬,但也有几分肃穆:“禁卫军指挥使姜远恭请容国夫人下车,还请夫人谨守宫规。”

车帘纹丝不动,姜远运力细听,车内之人呼吸声极细,却极平稳。

他只得面上含笑,再道:“属下有皇命在身,多有得罪了。恭请容国夫人下车,以便让司卫按宫规办事。”

车帘仍纹丝不动,姜远眉头微锁,正待再度开口,忽听得车内传来极柔媚、极婉转的声音,竟不似四十岁女子的声音,仿若二八年华的少女:“漱霞。”

“是,夫人。”车前青衣侍女娇应一声,走至帘前。

车帘轻掀,戴着绿玉手镯的纤手探出软帘,将一样东西递出,侍女漱霞双手接过。

姜远的目光凝在这只手上,那皓腕雪白,玉指纤纤,腕上的绿玉手镯轻轻颤了几颤,仿如碧绿荷叶上的滚滚露珠,眼见就要滑落,消失在帘后,他不由自主地右手微微一动,却见那侍女漱霞将一方玉印递至面前。

姜远回过神来,凝目细看,忙跪落于地:“恭送夫人入宫!”

六一、暗流汹涌

毓芳宫内,帐舞蟠龙,帘飞彩凤,殿内设了火盆,焚了百合之香,加上各位诰命的脂粉香,盈香飘散一室。

皇亲命妇们按品阶而立,向皇贵妃高氏行大礼。高贵妃乃庄王生母,虽已过四十,却保养得十分好,望去不过三十如许,着明黄色大袖礼服,雍容华贵。

她面上带着柔和而端庄的微笑,声音如春风般拂过殿堂:“本宫谨代圣上受礼,都起来吧。”

她含笑望着殿内诸命妇,和声道:“大家不用拘礼,本宫正想与各位叙叙家常,也解解闷。”

诸命妇纷纷站起,有与高贵妃熟络的便趋身近前,说着讨巧的话,其余之人在殿内各依亲好,散围而坐,莺声燕语,热闹非常。

一轮寒暄之后,便是皇家赐宴,待宴会结束,已是入夜时分,各命妇向高贵妃行礼告退。高贵妃含笑点头,看到容国夫人退出殿堂,犹豫了一下,终没有发话。

裴夫人在漱霞的轻扶下低头而行,眼见就要踏出西华门,一名内侍喘气追了上来:“容国夫人请留步!”

裴夫人回转身,内侍行了一礼:“请容国夫人随小的来。”

裴夫人也不问话,看了看漱霞,漱霞会意,留在原地。裴夫人随着那内侍转过数重宫殿,数道长廊,再过一个园子,在一处宫殿前停住脚步。

内侍回身躬腰:“请夫人暂候,小的进去禀报一声。”

裴夫人微微点头,内侍弯腰进殿。裴夫人秀眸流波,望向宫殿四周,只见檐下宫灯溢彩,玉柱生辉,就连脚踏着的玉石台阶都似照得出人影来,她不由微微一笑。

脚步声纷沓响起,三名少年由远处而来,俱生得清秀俊逸,一名内侍领着他们,边行边轻声道:“都记下了吗?”

三人皆怯声道:“是,记住了。”

裴夫人见他们行至面前,身形微转避开,内侍入殿,不多时出来,挥了挥手,又将三名少年原路带走。

裴夫人嘴角浮起一丝嘲讽的浅笑,先前那名内侍出殿,行至她面前轻声道:“夫人请。”

殿门在身后徐徐关上,裴夫人迈过高高的门槛,转向东暖阁。烛光将她盈盈身姿拉成一道长长的影子,皇帝被这身影晃了一下眼,微笑着转身:“玉蝶来了。”

裴夫人欲待行礼,皇帝过来将她拉起,却没有放手:“玉蝶,朕难得见你一面,不要这般多礼。”

裴夫人垂头道:“臣妇当不起圣恩,只怕碍着皇上。”

皇帝有些尴尬,松开手,退后一步,自嘲似地笑了笑:“倒让玉蝶见笑了。”

裴夫人星眸在皇帝面容上停驻,樱唇轻吐,语气似怨似嗔,还有着几分惆怅:“皇上是九五至尊,以后还是唤臣妇的诰封吧。玉蝶,二十多年前,便已经死了。”

皇帝眼神扫过她腰间系着的那对翡翠玉蝶,微微一笑:“可在朕心中,你还是原来的模样。上次相府见你,许多话没有来得及说,咱们今天好好说说话。”

裴夫人似是依依不舍地移开目光,幽幽道:“二十多年,人是会变的,就是大哥您,不也变了吗?”

皇帝似被她这声“大哥”唤起了遥远的回忆,轻叹一声:“玉蝶,朕知道你怨朕,子敬对朕立功颇丰,但他与易寒是公平搏斗,朕也无能为力。”

“我倒不是为这个怨皇上。”裴夫人垂下头去,话语渐低:“皇上心中装着的是国家社稷,即使留着一个角落,装着的也是,是,是那些―――”她眼神望向殿外,紧抿嘴唇,没有再说下去。

皇帝呵呵大笑,笑罢摇头道:“玉蝶和那些孩子们致什么气,他们不过是些小玩意,朕用来解解闷罢了。”

裴夫人低头不语,右手手指轻捻着腰间翡翠玉蝶,烛光投在她的身上,晕出一圈柔和的黄光。

皇帝有些激动,便欲上前,想起心头那事,又压下冲动。

他低叹一声:“玉蝶,朕这些年,过得也不容易。不说朝中,就是这后宫,也叫朕不省心。个个女子争奇斗艳,竞相献媚,你道她们是真心待朕?背后不定是哪方塞进宫里来的。朕若是宠幸了她们,又要封妃又得荫亲,还得防着她们身后的人将这宫中弄得乌烟瘴气。

“倒是这些孩子,令朕省心,烦的时候拿他们解解闷,既不需册封荫亲,也不需防着他们,更不怕翻上天去,大不了打发出宫就是。象三郎那般资质出众的,还可以教教他武功,拿来用一用。”

裴夫人沉默不语,良久低声道:“是,倒是玉蝶想错了。”

皇帝笑了笑:“不说这些了,倒忘了叫你来,主要是想问问少君伤势如何?朕这心里,牵挂着他,便当牵挂着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

裴夫人微微垂头,粉颈柔媚,让皇帝心中一荡,耳边听得她轻声回道:“劳皇上挂念,琰儿伤上加伤,内功损耗太重,至今不能下床,前日有信来,怕是要养到四月份才会有好转。”

皇帝眉头紧皱:“怎么会伤得这么重?朕还想着叫他回朝,帮朕一把。”

裴夫人低低道:“他们父子,都没这个命。臣妇是命苦之人,当年子敬离世,臣妇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着,赶回长风山庄,他都已经入―――”她话语渐低,终至无声。

皇帝也有些难过,叹道:“是啊,当年子敬去得突然,朕也没能见他最后一面。”他步到裴夫人身前,缓缓道:“朕想赦子放回京,等少君伤愈归来,你们裴氏一门,也好团聚。”

裴夫人幽幽看了皇帝一眼:“皇上这话,倒让臣妇有些不好回话,臣妇乃孀居之人―――”

皇帝哈哈大笑:“你瞧朕,总以为是二十多年前!”

裴夫人抿嘴一笑:“不过皇上这么一说,玉蝶倒真想起当年的事情来了。要说皇上和他兄弟俩,倒还是皇上胜出几分。最不成材的,就是子放了,只会给您添乱。这么多年,我也懒得理他,只听琰儿说他在幽州天天下棋钓鱼,胖了很多。倒不知再见到他,能不能认出来。”

皇帝笑道:“既是如此,朕明日就下旨,赦子放回京,给他派个闲差事,也不让他太过自在。”

裴夫人盈盈行了一礼:“还得请皇上另发宅子给子放居住,免得落了话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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