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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接流水(29)

蓝徽容越打越是酣畅淋漓,招式娴熟,慕世琮却不知何故,身手比平时慢了几分,数次被蓝徽容击倒在地,又爬了起来,继续与她对打。

蓝徽容心中渐渐明白,招式慢了下来,慕世琮却不肯罢手,兀自缠斗不休,却始终在拳头要击上蓝徽容身躯时收回或击空,蓝徽容微微一叹,收手后退,道:“侯爷,你昨夜击我十拳,方才我已击回十拳,咱们扯平了,不用再打了。”

慕世琮心中欢喜,眼光清澈犹如秋水明月,望向蓝徽容,蓝徽容一愣,首次感觉这小侯爷倒也不是那般任性可恶,低头道:“侯爷,您早些歇着吧。”

慕世琮却将她的手一拉:“先别睡,来,你来帮我一起想想,如何和西狄人打这不能胜也不能败的一仗。”

蓝徽容仰起头来:“侯爷,你就不怕我是西狄国的暗探吗?”

“你不是。”慕世琮摇头道。

蓝徽容奇道:“侯爷何出此言?昨夜我虽没有乘机暗算于你,可说不定有着更大的图谋啊。”

慕世琮似是因想通了某事,极为畅快舒心,负手转到案前坐下,靠于椅中,看着蓝徽容悠然道:“这一点我也是才想通的,我不是相信你,我是相信孔瑄。”

“郎将大人?”

“是,既然孔瑄这般相信你维护你,那你定不是西狄国的暗探。”

“侯爷就这般相信郎将大人?”

“除了父王母妃,若说这世上还有一人值得我相信,定是孔瑄无疑。当年,我就是因为没有信他,才被那贼人------”慕世琮语调稍稍顿住,续道:“才铸成大错,他看人的眼光绝对强过我,他既认为你不是暗探,你必定不是。”

蓝徽容听他说到‘铸成大错’四字时语调平稳,心中一动,走到案前,取过另一幅宣纸,轻轻研墨,将笔递给慕世琮:“侯爷,末将斗胆,劳烦您再写一个‘忍’字。”

慕世琮接过笔来,凝神静气,用笔沉着,一个既浑厚凝重又洒脱随意的‘忍’字跃然纸上,蓝徽容赞道:“恭喜侯爷,不再怕心头上的这把刀了。”

慕世琮放下笔来,看着这个‘忍’字,低声道:“是,它要割就随它去割吧。”他看得片刻,侧头与蓝徽容相视一笑,感觉此刻与这方清十分投契,又打开了几年来的心结,实是从未有过的欢畅。

蓝徽容见他这一笑,仿似冰山融化,如阳光冲出云层一般灿烂,漆黑的眼眸中露出清泉般纯净的温柔,与平日那个小侯爷大不相同,愣了一下,低头将宣纸捧起,轻轻卷上。

慕世琮视线投向她的手臂,发现她右手腕间绑带还松着,伸手过来,道:“到底伤成怎样,让我看看。”说着捋起她的衣袖。

蓝徽容疾抽右手:“侯爷,时候不早了,您歇着吧,末将身体不适,累了。”

慕世琮还待再说,被她清澈目光一扫,竟有一瞬间的恍惚,正待细看,一名近卫进来禀道:“侯爷,王爷召集了全体将领,叫您过去一趟。”

夏末的夜清风委婉,军营中除去偶尔传来的战马嘶鸣声,极为安静,中军大帐内虽站了一地的将领,却都是屏气敛神,看着慕王爷在地形图上画着各类作战符号,进行着新一轮战斗的部署。

慕王爷放下笔来,面上云淡风轻,眼中却颇有凌厉之色,扫了一眼帐中的将领:“聂葳刚传来军报,敌军有准备渡滩攻击迹象,现在月牙河水位不断下降,为防敌军乘水位下降后从别处浅滩过河,我军得诱其先头部队从卧龙滩上岸,再派一支精锐由下游这处渡河攻其大本营,烧其粮仓,两面夹击,各将领都看好自己所辖兵营如何行事,有什么问题,现在说吧。”

众人望向他手指指向的月牙河下游某处,岳铁成眉头稍稍皱起:“王爷,这处河滩末将多年前曾去过,如果要以战马渡河,只怕水位深了些。”

“崔放前几日勘查地形回来,那处水位已降了许多,昨日聂葳又派人去看了一次,现在水流平缓,如果乘夜抛入一些沙包,战马过河应当不成问题。”慕王爷平静道。

众将纷纷点头,其中一名却似有些愤然:“王爷计策是好,可为何每次这种既刺激过瘾又能立功的任务都派给虎翼营,也未免有些循私,不公平。”

数人笑了出来:“冯先锋,你现在出去和侯爷再打一架,打赢了,王爷自会派你上了。”

慕世琮冷竣幽黑的目光投向那冯先锋,冯先锋挑衅地望了回来,众人觉得气氛陡然紧张,想着可能又要有一场龙争虎斗,均是兴奋中又有一丝不安,默默地看着二人。

慕王爷也不发话,神情漠然,只是眸中偶露的精光透出一丝玩味与审视。

慕世琮与冯先锋对望片刻,眼中寒光忽然收敛,轻轻一笑,帐内诸人眼前一亮,感觉这一刻仿佛有清凉的风轻轻拂过面颊,又如有夏夜的露水悄悄地沁入了心间。

众人皆张大嘴,看着慕世琮平静地走到案前,淡定地低头看着地形图,那冯先锋愣得片刻,眼中愤意渐渐消去。

慕王爷也低头望向地形图,嘴角慢慢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

二一、抢渡

灿烂无垠的星空下,虎翼营精骑轻甲,风驰电掣,夜风中,将士们悄然无声,只闻马蹄疾响,气氛凝重而又肃穆。

经过两天的调度,柳叶滩已被聂葳派出士兵连夜投入大量沙包和石块,而卧龙滩的诱攻战也已准备就绪,虎翼营终从大营开拔,赶往柳叶滩。

经过半日的急行军,亥时初,虎翼营到达了卧龙滩前军驻营处,为防马蹄声惊动对岸西狄军,骑兵们皆下马牵辔而行,于子时赶到了柳叶滩。

慕世琮负手立于河边,只见月牙河在星光下如一条白绸,静卧于广褒大地,而柳叶滩狭长幽远,两岸相距极近,确是一处抢渡的好地方。

他回过头来:“孔瑄,下令全体休整,待卧龙滩那边火起,我们再过河。”

孔瑄下令后转过头来:“侯爷,如果西狄军在对岸设了巡哨,可有些麻烦。”

“你先带一些人潜过去,干掉那些巡哨的,现在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个多时辰,你在对岸等我们。”慕世琮眼神投向月牙河对岸,闪闪生辉,虽知即将面对的是一场残酷而又危险的战争,他心神却十分平静,如井中水月,不起一点波澜。

眼见孔瑄带同上百人下河潜向对岸,消失在黑暗之中,慕世琮回过头来,见蓝徽容牵着青云立于一旁,身形清瘦,却如即将出鞘的宝剑,眼中有一种清朗的光芒,神色如河水般平静,她身旁的青云却似有些不安,头不停地轻甩摇晃。

慕世琮走过去轻拍了几下青云的头,青云渐渐安定下来,蓝徽容微笑道:“看来侯爷还是驯马高手。”

听到驯马,慕世琮心情更为放松:“我驯了几匹好马,‘追风’给了孔瑄,等战事结束了回潭州,你再选一匹。”

“多谢侯爷,不过这青云是我自幼养大骑惯了的,舍不得换。”

两人正说话间,队伍后方传来一阵小小的骚乱,慕世琮有些不悦:“深夜行军的规矩忘了吗?”

几个人拉着一个瘦小的身影走来:“侯爷,是崔放这小子,悄悄跟了来。”

崔放噘着嘴走近,看到慕世琮阴沉面色,不敢出声,慕世琮冷冷地看着他:“你越大越出息了,竟敢偷偷跟了来?!”

崔放隐有惧意,强撑着道:“侯爷,我也不小了,你老是不让我上战场,我想杀西狄人都想疯了。求求侯爷,就让我上吧。”

慕世琮断然道:“不行,这是军令,趁着战事没开始,你即刻回大营。”

“来都来了,侯爷可别赶我回去,我一个人,行夜路会怕的。”崔放做了个鬼脸,旁边的士兵轻笑出声。

蓝徽容有些好笑:“崔校尉上战场不怕,走夜路倒怕起来了?”

崔放向她吐了吐舌头,却眼巴巴地望着慕世琮。

慕世琮目光在崔放身上流转,微风清凉,拂过面颊,他忽然想起那年在死尸堆里将只有十岁的崔放抱起的感觉,他的小手紧紧抓住自己的战袍,眼中全是惊恐之色,那时的自己还是那骄傲张扬却又心地慈软的小侯爷,五年过去,血与泪将自己的心变得日益冷酷,只有看到崔放,才能隐隐看到当年那个纵情而善良的自己。

静默良久,慕世琮平静道:“方校尉。”

“是,侯爷。”

“你送阿放回大营。”

蓝徽容一愣,却也听出了慕世琮坚定之意,不容违抗,她上前拉了拉崔放,崔放满面委屈之色,可看到慕世琮面如寒铁,只得转身牵马,眼泪却止不住地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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