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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接流水(96)

仇天行手持红柳枝,皂色身影在林间腾挪轻移,化作一道道光影,酣畅淋漓中不失悠闲从容。林间微风伴着这无言的节奏与韵律卷起片片树叶,遥远的往事居然在这一刻于翻飞击舞中涌上脑海。“叶天鹰,你这个胆小鬼,叶大哥怎么会有你这么一个弟弟!”

“叶天鹰,你不要再跟着我,我不想再见到你。”

“叶天鹰,少颜碍着你什么事了,你要害他被大哥骂!”

“简大哥有什么不好?你倒是说啊,你不要这样酸溜溜的,有本事,你干出一番大事业让我瞧瞧,不要老是做大哥的跟屁虫!”

“你不要说了,天鹰,你的心意我知道,但我的心早已死了,这辈子是不会再嫁人的。我现在只想帮大哥撑起这片河山。天鹰,大哥对你有很高的期望,你不要辜负他才是。我们,永远都做兄妹吧。”

不甘的冷笑二十多年后居然再度涌上他僵硬的面容,为什么,自己永远只是叶天羽的弟弟呢?脚步声响起,宛如多年前她甩手而去的声音,他愤然一啸,身形如飓风般卷起漫天草屑,手中柳条如利剑般脱手而出,向林边飞去。

宋六张大嘴,双脚颤栗,却不敢挪动半分,柳条自他耳边呼啸而过,震得他耳膜隐隐生痛。仇天行拍了拍衣上草屑,冷冷道:“什么事?”

“主子,孔瑄带着蓝小姐过来了。”

仇天行一怔,旋即哈哈大笑,边笑边走向林边,顺手拍上宋六的肩膀:“去,按原定计划,放信出去。”

仇天行笑着迈进房,走到桌前坐定,握起茶杯饮了口茶,正待开口,视线却凝在了孔瑄与蓝徽容紧紧相握的手上。

他的眼皮一跳,眼中神光复杂莫名,长久地看着眼前这一对执手而立的后辈。少年时的梦冲破遥远的岁月呼啸而来,自己精心培养的徒儿,能握住她的女儿的手,这是不是上天对自己一种别样的补偿呢?

蓝徽容上前裣衿行了一礼:“叶叔叔,我们来,是想请你两个月后到容州城的乘风阁与我们会面,我自会将宝藏所在地告知于你。至于铁符,早已被毁掉,能否破解机关,开启宝藏,得靠叶叔叔自己了。”

“铁符早已被毁掉了?!”仇天行一愣。

“是,叶叔叔,你相信也罢,不相信也罢,我们到了现在,没有必要再骗你,要是真有铁符,早就拿出来交换解药了。孔瑄体内的毒发得越来越快,不知能否拖过这两个月。还请叶叔叔先替他解一部分毒,缓一缓,待寻到宝藏,您再替他解余下的毒好了。他若是在寻得宝藏前毒发身亡了,叶叔叔会什么都得不到的,还请叶叔叔三思。”

仇天行默然良久,眼光掠过孔瑄平静的面容,蓝徽容清澈的眼神,缓缓点了点头,从腰间取出一个瓷瓶:“这里面的药,能将他的毒暂时压住,但要彻底解他的毒,还是得用七花丹,希望两个月后,你们能让我感到满意。”

“春日陇上梅,少年踏歌行。流光随日度,梨花卷东风。

历历青山外,无雨亦无晴。巧笑在溪边,桃李几度春。”

皇帝神情惆怅,执笔在清娘画像上书下这首诗。画中的红衣少女,巧笑倩兮,让他长夜难以入眠的心在这些日子稍稍得到些慰藉。

他放下笔,良久地注视着画中之人,转过头来:“容儿,你昨日一夜未归,去哪里了?”蓝徽容神情肃然,一拜而倒:“皇上,容儿想求您一事。”

皇帝看着拜伏于地的蓝徽容,轻轻摆手,殿中执事人等皆悄悄退了出去,殿门‘伊呀’关上。皇帝步至椅中坐下,饮了口茶,轻声道:“你这般郑重,定是要事,起来说吧。”蓝徽容站起身,又行到皇帝身前盈盈跪落:“容儿想求皇上,放了侯爷和蓝氏族人。”“我?!”皇帝呵呵一笑:“等到现在,容儿总算开口了。朕倒想听听,你用什么来求朕?”“容儿愿意找出前赵国宝藏所在地,并告诉皇上母亲葬在何处。求皇上看在母亲份上,能够答应容儿的请求。”蓝徽容垂头道。

皇帝原本严肃的面容涌起一股淡淡的笑意,使他那平日看上去总是有些吓人的双眉也有了些许柔和。他再饮口茶,悠悠道:“东南三州水患正深,这宝藏嘛,倒可以解朕的燃眉之急;若是能将你母亲迁至皇陵,也可以了朕一大夙愿,容儿提出来的条件倒是挺诱人的。蓝家人放与不放没什么关系,只是放不放世琮,朕得再想想。”

蓝徽容知藩镇历来为皇家心腹大忌,皇帝虽初步消除了对慕世琮与宁王联手的顾忌,但毕竟侯爷是王爷的独生子,只怕皇帝再没有了顾忌,还是不会轻易答应放侯爷回去。来正泰殿之前,她便将此事想了又想,此刻听皇帝果真如此说,遂咬了咬牙,磕下头去:“皇上,容儿愿意以人换人。”皇帝笑得更是畅快:“说来听听。”

“容儿斗胆,想求皇上收容儿为义女。”

“你要做朕的女儿?”

“是,容儿愿意终身不嫁,在宫中陪着皇上。皇上若是寂寞,容儿就陪皇上说话解闷。说句大不敬的话,皇上若是龙体染恙,容儿愿意衣不解带,侍奉汤药。容儿愿意象亲生女儿一样侍奉皇上,求皇上成全。”蓝徽容深深的磕下头去。

皇帝握着茶盏的手停在半空,面上神色渐渐有些复杂。宝藏固是他急需用来救灾的,要与清娘合葬也是他多日来想着念着的,但蓝徽容最后这段话更击中了他的软肋。

他一生寂寞,称得上是一个真正的孤家寡人。他本就不喜谈笑,在妃嫔子女和大臣面前更是威严肃穆,有些内侍和宫女见到他就会吓得瑟瑟发抖。这几十年来,他找不到一个可以轻松说话、开心而笑的人,正因为觉得活着的时候太孤单,所以他才会想着要与清娘合葬,实是深恐自己归天之后还是孤家寡人。

自蓝徽容进宫后,他才逐渐有了些笑容,也享受到一些天伦之乐,感觉不再是那么孤单与寂寞。她既誓死不愿嫁给辰儿,那么,让她做自己的女儿,也是个不错的主意。若是真能将这孩子永远留在身边,是不是,这皇帝做得也不是那么难受了呢?

蓝徽容见皇帝良久地沉默,知他已有所触动,再度磕头道:“皇上,有容儿在宫中,侯爷他必定事事听从皇上的旨意,决不敢有半分违逆,还请皇上三思!”

皇帝注目蓝徽容片刻:“容儿很聪明啊,不愧是清娘的女儿。”

他站了起来,行至案前,眼中露出温柔之色,望着画中的红衣少女,慢慢伸出手,抚摸着那多年来不断出现在梦中的面容:“你象你母亲一样的聪明,宝藏、夙愿、孤独,你样样都说到了朕的心里。好,朕就允你,朕现在就下旨,封你为思清公主,等你寻到宝藏,朕就放了蓝家人和世琮。只是,你现在可以告诉朕,你母亲葬在何处了吧?”

蓝徽容站起身,也行到案前,望着母亲的画像,眼泪汹涌而出,泣道:“皇上,要将母亲棺木迁出,容儿实是不孝。容儿需得到她墓前,求得她的原谅之后,再亲自护送她进皇陵,绝不能让别人碰她的棺木一下,请皇上体察容儿的苦衷。皇上若不放心,墓室开启之时,再请皇上派人守着容儿就是。皇上若是不答应,容儿宁死不从。”

皇帝转过头看着她倔强的神情,晶莹的泪珠,再回头看看画中之人,二十多年来,她那不屈的神态仍历历在目。他心底深处隐隐一痛,轻叹了口气:“好吧,朕答应你。”

蓝徽容再次伏拜于地:“容儿谢父皇隆恩!”

这声‘父皇’呼出,皇帝手一颤,俯身将蓝徽容拉了起来,握着她的手,良久都不愿松开,如果,她真是自己与清娘的孩子,该有多好。

蓝徽容回到嘉福宫,早有礼部官员及内侍宫女等送来公主的一应礼服和用器。蓝徽容的手抚过那织金缎公主礼服上的片金显花,暗地里叹了一声。忽然想起远在突厥的常宁公主,当日她锦衣玉食,荣华富贵,却要为这公主的虚名付出青春和一生,如果让她重新选择一次,她还会不会愿意生在这帝王之家呢?

“启禀公主,宁王爷说想见您一面。”宫女轻言禀道。

蓝徽容转过身,简璟辰已微笑着步入房门:“皇妹,四哥给你道喜来了!”蓝徽容微微一笑,屈膝行礼:“容儿见过四哥!”

简璟辰随意地挑了把椅子坐了下来,接过宫女递上的茶盅,笑道:“容儿,你现在既是我的皇妹,又是我的姨姐,这关系,可越来越复杂了!”

蓝徽容冷冷一笑,望向窗外。晴空下,雕梁画栋折射出金碧辉煌,甚至亮得有些耀眼,院中吹不进一丝风,这高墙内的闷热与翠姑峰上的空爽形成了强烈的反差,愈发让她思念分开才半日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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