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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家轶闻辑录/槐杀(103)

狄人远遁,溃不成军,父帅端居帅位,“追还是不追?”

“犯强汉者,虽远必诛!”他身量不高,却掷地有声,父亲冰冷的目光扫过他犹带着血污的脸,“这里是你说话的地方吗?去我帐外,跪两个时辰。”

他狠狠握住了手中的枪,他快长得和枪一样高了,撕裂的虎口钻心得疼,却根本不及父亲云淡风轻的一句话,他没有理会叔伯们的求情,规规矩矩的叩首领罚,“是,元帅。”

那一晚,父亲用烧酒替他擦着腿上的伤口,“涣儿,你的志向,不该是封狼居胥,列郡祁连。”

他不懂。十七岁跨马出征的骠骑将军,勇冠三军的冠军侯,那是他年少的梦里,最远的一个。“孩儿不懂。”

父亲握了握他因为太紧的握枪而酸痛的双手,“明日不用你跟着了,去把《道德经》抄十遍。”自他识字起,《道德经》就是必做的功课。

“涣儿还想多杀几个敌人呢,《道德经》早已背得滚瓜烂熟了。”那是他第一次看到的战场,他不能看着那些疼爱他的叔叔伯伯冲锋陷阵,血洒沙场自己却什么也不做。

“二十遍。”父亲的神色比见到他第一次杀人还要硬。

“孩儿愿意抄三十遍,我要帮父帅打仗!”风行一直是固执的。

“一百遍。”商衾寒的声音冷得像冰,“如果不想再加一百军棍的话。”

他想说话,却终究不敢。父亲轻轻揉了揉他的头,语声却无比郑重,“涣儿,记住,军令如山。”

“是。”他对着烛光写着《道德经》,抄了太多遍,已经不用再看元典了。只是,他的手依旧很疼。很多年后,想起拼命握着笔的那个晚上,他突然明白父亲的用心良苦,手上疼了,就来不及想第一次杀人的怕了。只是有一件事父亲不知道,那一晚,他学会的不是军令如山,而是,父命难违。

“少帅。”他的亲随王虎换了灯盏,“您回去可要服个软了,元帅令严,末将已经跟督军营的人说过了,伤不到筋骨的。”

风行近年来历练颇多,过了这个生日又长了一岁,倒是越发难在面上见到显著神色来,只是道,“多谢王大哥。”他是靖边王世子,平素在营内极得人心,就算王虎不说,掌刑的兵士也不能用力打,可是到底是他身边的人,多为他担心些,风行心中是很感激的。连王虎都知道自己回去之后难逃军棍,只不知会打多少下,从前父亲威胁过的一边五十会不会当真。

“前锋营已经到了。我们的探子回报,于参军过了摈州。”王虎回报。

风行略略点了点头,“他身边的人也是精干的,别打草惊蛇。”

王虎不懂了。皇帝要于将军的命,小王爷救了他可不是天大的人情,为什么又不让声张。不让声张也就罢了,小王爷还特命带上原籍岳南的兵士,被发现了便说是成国的人。于少将军多疑,若说是成国的人,该带上岳西的兵士才对啊,岳南一带是图庄族的地方,在大梁与大成之间,虽然势力不大,但也自成一脉,只是小王爷年纪虽小,却运筹帷幄,这其中的道理,自然不是王虎这样一个亲随明白的。

风行见王虎面有疑色,却不敢发问,他也不必解释,只是说要看书。王虎道,“这《道德经》看了足有八百回了,小王爷这次出门怎么又带上了。”一直跟着风行的人,还是习惯叫他小王爷。

风行的口气依旧很定,“八百回和八百零一回许是一样,可看到一千回,就又比八百回多几番体味。”

王虎不懂这些,可知道王爷和小王爷说得总不会错,也不敢打扰风行,又下去了。

风行摩挲着书页,想到刚识字时站在父亲对面一字字同他读书的情景,不禁面带微笑,“父王,涣儿长大了呢。”

“你怎么这么笨。”晋枢机在浴桶里打着呵欠,商承弼面色铁青,将一碗蛋清都合在了他头发上。

“用手指顺下来,别用搓的。”晋枢机指导着。谁知道商承弼犯什么病,非要帮他洗头。

“黏糊糊的,还有一股腥味。”商承弼挑剔着,“你每日头上都是香香的,这样成吗?”

“叫宫女弄吧。”晋枢机实在是被他弄烦了。

商承弼不语。过了好一会儿,突然道,“诶,倒是滑了。”说着便用梳子梳着他发尾,又上手去摸。

“要他们浆些兰花来,你身上兰花的香气很好闻。”商承弼开始折腾。

晋枢机两手摊在浴桶上,“我不喜欢兰花的香气,对了,于同襄要进京了。”

“他恐怕不能进京了。”商承弼口气淡淡的,又抓了一把花瓣丢进晋枢机浴桶里。

晋枢机微微一笑,“我们打个赌如何?”

“什么?”商承弼浑不在意。

“如果这次,于同襄平安进京面圣——”他突然从水中站起,扑在商承弼耳侧,“以后的三天,我就在上面。”

商承弼先是一愣,而后将他按进水里,深深一吻,“你先在下面吧——”

作者有话要说:这文会he

突然觉得,悲剧好像没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一个作者简单的一动念,或者就是别人的一生,为什么不让大家都快乐呢?

很久不见了,迟来的节日快乐!

第93章九十三、谁的情深

铁骑如风,旌旗如云,华盖如倾,却抵不过一人如故。

烽火台上,赫连傒俯瞰城下,却只见到一队骑兵,风驰而去。

“好!”赫连傒禁不住赞了一声,他身边的禁卫有些不明白,狼主亲自登城,看得是什么。

“于小将军自然是少年英雄,不过,比之狼主的雄才大略,不过萤烛之光罢了。”属下的人琢磨了一句,刚才那一队远去的骑兵,是于同襄的人马吧。狼主亲至中原,前几日特地见了于家那位功勋卓著的老将军,心情好似真的开阔了。

赫连傒不过一笑,“我看得是他。”他伸手一指,脚下就是万重江河。商从涣傲立马上,衣衫猎猎,一骑绝尘。

亲随似是一愣,却见到黄骠马上略略翻起的猩红袍角,少年得志,意气风发,不过如此。

“果然虎父无犬子。”那亲随赞叹一声。

赫连傒一手反擎斩马刀,一手托住了下颌,“年少万兜鍪。孤若生子,理当如是。”他话音未落,却见两支冷箭疾射而来,直夺于同襄面门,于同襄挥鞭击落了一支,另外一支却猝然发至眉间,正是后发先至。千钧一发之际,于同襄飞身而起,那枚羽箭便从他胯(下)穿了出去,钉在不远处的土丘上,箭镞直没。其时他人尚在空,却令有一十六支长箭从八方而来,这些射箭的人似乎算定了他不能再度腾空,连每一箭的位置都极为精确,两支射他腿股,两支射他双肋,两支直插胸腹,两支激向面门,另有八支密匝匝先后而来,箭影憧憧,每一枝都攻向必救之处。

赫连傒却丝毫不看于同襄,只是望着不远处的风行。渠黄此刻正用两只前蹄蹬着一块巨石,马上的风行身形将倾,却丝毫不乱,手持一只水囊,气定神闲地看戏。于同襄已连着打飞了十二支箭,风行座下的渠黄却连动都没动一下。

“端的好气度。”如今,连赫连傒的亲随都忍不住赞一声。

“你看出来了?”赫连傒问。

那人不敢答话。赫连傒似乎也不等着他回答,“不管别处的局势有多惊险,只要他在那里,即使什么也不做,你也只会看他。”他今天的心情不错,因为他的话多了些,“还有一个人,也是这样。”他嘴角噙笑,似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

“师兄。”此时于同襄已击退了接连而来的两拨弓箭手,在眨眼之间,将这些劲如急雨的羽箭原路奉还,飞回的羽箭正中弓箭手右肩,不算要害,却足以解眼前之急。

“师父让你来了。”于同襄早都知道风行就在他身后,只是一直未打招呼。

风行飞身下马,便要参拜。渠黄打了个响鼻,从歇脚的大石上越了过去。

“此处并非说话之地。”于同襄将风行带到一块山石之后,先向商衾寒问安,而后才受了风行的礼。

“父亲派了援兵,我等不及,先行过来。事出仓促,未及同师兄相见,请师兄恕罪。”风行对于同襄一向恭敬有礼,两人的交情不坏。

“多谢你了。”于同襄面对着这个优秀到超越年龄的师弟,自然不敢等闲视之。只是尚未说得两句话,又有追兵围了上来。不过两人却毫不在意,互道别后情形。果然,不出片刻,于同襄身边的那一队卫兵便将那些伏兵杀得片甲不留。

赫连傒居高临下,见于同襄身边的十二个护卫将两位主人处身的那块大石围住,势如铁桶,四面敌人急剧增加,却根本没人能冲破那十二人组成的圈子。圈中的两人也丝毫不在意圈外的厮杀拼抢,只随意谈笑。

“这十二人各守一个方位,攻守相应,进退自如,地支十二骑,果然名不虚传。”赫连傒仔细看着阵法。

“这就是于家的干支铁骑兵?倒是训练有素。”那亲随免不得附和赫连傒一句。

“三代为将,若是没有一点本事,又怎么能做到声震朝野,主上侧目呢?”赫连傒轻轻叹了口气,“于同襄已经是于家这一辈里最不成器的了,却依然有这样的气度。商承弼的运气真不错。”他说到这里却突然想到,从前于同襄还是于文长的时候可是丝毫不起眼的。想到这个心机深沉的少年从前竟被那个草包于文太死死压在头上,就算他并非嫡子,但凭着于家三代列土的勋贵,也不该一点微末声名都没有。若是如此,赫连傒禁不住眯起了眼睛,商衾寒,短短数月,就能将一个纨绔子弟调敎成独当一面的小将军吗?如果你真的这么有本事,我可就不羡慕你的儿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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