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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家轶闻辑录/槐杀(145)

“风行惭愧。”他自己的银枪枪杆是由精钢寒铁制成,坚硬无比,这柄枪枪杆却是白木制成,他用惯了自己的枪,情急之下贸然去挡,一时不防,虽说不能完全怪他,但到底也是极大的疏失了。

楚衣轻目光透过幕离射出来,冰冷如霜,连手势都严厉了许多,“你既然教他的是和人搏命的功夫,就该时时提醒他小心谨慎,练枪的人,连手中的枪趁不趁手都分不清楚,你真以为靖边王的威名能保住他这条命吗?”

风行低下头,“二师叔教训的是,是风行的错。父亲新授的枪法威势太大,在营中和将士们切磋便不敢用自己的银枪,是以——”

楚衣轻扬手阻止了他的话。他的目光依旧没有离开商衾寒眸子,“他从前不是一个喜欢解释的人。”

“昭列——”商衾寒低低唤他名字。

“是风行的错。这柄枪已经用了两个月,却还是没能完全做到熟悉。让二师叔担心了,请您责罚。”风行重新在楚衣轻面前跪下。

楚衣轻还是只看着商衾寒,“他从前也不会认为做错事跪下来请罚就足够。”

“我——”商衾寒突然有些说不出话来。

“功夫没有半点长进,做人反倒不如小时候。人越来越大,心却越来越小,是他大意了,还是你已经不把天下人放在眼里。他没有错,他拿到这柄枪的时候,所有跟他拆招的人都不会去削断他的枪杆,可是,你应该告诉他,别人输给他究竟是因为他真的进步了,还是因为他是商从涣!十一年了,从前跟我拆招,固然不敌,也能正面迎战,如今,却只知道把自己当成交换的筹码。宦海浮沉,一切都可以算计,可是沙场征战,却要真刀真枪!百战不败的靖边王威震漠北二十载,难道就是靠这些谋算人心的阴谋诡计吗?舍本逐末,剑走偏锋,路只会越来越窄。休明,这些年,你究竟教了他些什么?”

“二师叔。”风行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不留情面地二师叔,他的每一个手势都像是刀子,戳得自己心上一道一道的疼。可是他知道,父亲比自己更疼。

商衾寒低低叹了口气,在风行想要说什么的时候率先开口,他轻轻握住了楚衣轻的手,“昭列,是我没有教好儿子。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暗箭防得多了,怕他和我一样吃亏,便忘了教孩子真正安身立命的本事。回来好不好?回来,我们一起教他。”

晋枢机轻轻一笑,“好一出苦肉计,看戏看了这么久,我不得不说,王爷,您唱戏的本事比您侄子,可真是强得多啊。”

第130章一百二十八、争执

商衾寒听得晋枢机讥刺倒也不恼,只是用格外深邃的目光望着楚衣轻。楚衣轻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他自有记忆时起就认得商衾寒了,那时候,他是他的师兄,关心他、照顾他,即使因为身患哑疾口不能言,他也不厌其烦地陪在他身边。练功习字,扫地烹茶,只要他有空,便寸步不离地陪着,哪怕自己不能给任何回应,他也一点不觉得闷。不能说话的孩子有多孤独,天才又有多寂寞,迟迟钟鼓,漫漫长夜,在你回头的时候,永远有一个人等在那里,该是多么幸福。他曾以为,上苍夺去了他的家庭,夺去了他的健康,可是给了他一个铭心刻骨的爱人,这是不是天命对他的另一种补偿。百年家国,万里河山,他扬鞭一指,便是盛世承平的十几年,外族称藩、百蛮宾服,英雄盖世又温柔体贴,偏偏心里眼里还只有他一个人,这样的男人,怎么能够拒绝,又有谁,会去拒绝。年少的时候,只被这样的目光看一眼,便觉得天地不过是一粟,谁知沧海桑田,世道倾覆,蓦然回首,竟觉得天纵其才的昭列公子就像一个笑话。休明,你是习惯了演戏忘了要怎么爱我,还是爱我,也和演戏一样。只不过,演着演着,连你自己也不知道是真还是戏了。

商衾寒的手指轻轻贴上他面颊,薄薄一层幕离,便觉得疏离了很多倍,“昭列,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你第一次用这种眼神看我,离开了三天,第二次用这种看我,从此就再也没有回来。”

“吭、吭”晋枢机故意咳了两声,“您可真是深情款款啊,看得我牙都酸了。”

楚衣轻被弟弟揶揄,微现赧色。商衾寒却只是道,“情之所至,一往而深罢了。”

晋枢机笑得讥诮,“我一直以为商承弼是商家最不要脸的人,没想到,高了一个辈分果然没白活这些年月,儿子都扛着枪满地跑了,你说这些话也不觉得亏心啊。”

风行跪在一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虽然深深埋着头,却挺直了腰,“二师叔从来没有介怀过风行的身世,还请晋总司慎言。”

“果然厚脸皮是代代相传,还有上赶着让别人做你便宜爹的。”晋枢机最看不惯商家人的理所当然,一手拥情人,一手抱儿子,偏偏还能摆出一副情深似海的嘴脸来把他儿子当成是你生的。情到浓时,的确能将你的骨血视如己出,但是拜托您老人家不要把别人的宽容和大度弄得像天经地义一样好不好,哥哥凭什么要眉开眼笑地当别人后爹。他正琢磨着,却突然感到一道极深的目光停留在他脸上,其中满蕴着责备。被哥哥这样看了一眼,晋枢机甚至有些错乱了,这是怎么回事啊,难不成还真当他儿子是自己生的了。

楚衣轻回过头,只是对风行打了个手势,“你先退下。”

“是。”风行低低答应了便扶着膝盖起来,楚衣轻怎么看怎么觉得这孩子的背影有几分落寞。他指尖微动,以真力扣他身□道,风行应指风转身,恭敬道,“二师叔有什么吩咐?”

“我从来当你是自己儿子一样,和你父亲无关。”这句话用手势表示起来有些困难,更加上他鲜有这样明晰地表达感情的时候,风行愣了一会儿才看懂,看懂了之后,脸上的笑容立刻溢出来,这一刹才像个十岁的孩子,“谢谢二师叔,涣儿知道的,是涣儿不好,辜负了师叔。”

楚衣轻只是不希望他胡思乱想,这孩子从小到大背负得太多了,既然已经夺去了他的天真,便不要再连他的快乐也收走,他心思纯净,觉得该说的话便直接说了,此刻也不会再有什么安慰,只是随意一摆手,命风行下去。风行站定,再次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到底是小孩子,转身的时候,眼角的余光扫过晋枢机,难免带有几分不愿掩藏的得意。晋枢机却早都厌烦了类似争宠的戏码,无论那个人是皇帝大汗或者哥哥。他既然已经从那个仰人鼻息的地方出来了,就不必再把喜怒哀乐寄托在别人身上。

楚衣轻看到了晋枢机眸子里的冷淡,这份冷淡让他突然觉得弟弟短短的二十四年人生过得太苍凉,他有些心疼,却知道晋枢机是根本不需要多余的心疼的。是以,他只是对弟弟轻轻点了点头。

“你们谈吧。”晋枢机没兴趣听别人的情话。

楚衣轻却飞快地对商衾寒做了个手势,商衾寒一怔,晋枢机也是一怔。

楚衣轻放慢了速度,又比了一遍,“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问你。当着我弟弟的面,回答我:枢柾和枢椽是不是你杀的?”

晋枢机睁大了眼睛。

商衾寒侧过了头,“昭列,有些话,我以为我不用说的。”

“不要虚与委蛇,也不要顾左右言他,你真像你自己说的那么爱我大哥的话就回答他啊,我二哥和三哥是不是还活着?”晋枢机握紧了剑。他其实隐隐知道那个答案,又怕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商衾寒移转眸子,望着楚衣轻,“是。”

楚衣轻突然扬手,一巴掌掴在他脸上,商衾寒没有躲,却在他打过之后握住了他手腕,“出气了吗?”

楚衣轻一把甩开,“你别碰我!”他一时情急,竟也顾不上打手势,却是内力传声。

晋枢机听不到,只能感觉哥哥像是说了什么,楚衣轻连退了好几步,直到离商衾寒老远才狠狠作手势道,“你要玩弄我到什么时候?”

商衾寒蹙起眉峰,“列,你要我怎么解释。你在我心里是什么分量什么位置,难道你自己不明白?明知道你宅心仁厚,连陌生人都不忍伤害,我又怎么能杀你弟弟。”

“既然如此,又为什么故意要我哥着急。他问你我两个哥哥是不是你杀的,你对着他说什么‘是’啊。”晋枢机冷笑。

商衾寒冷冷道,“我不过是回答你的话。”

“回答我的话,不看着我,却看着我哥。王爷一向目下无尘,他怎么知道你是不是跳过我的话直接答他了。”晋枢机微微一笑,“我哥担心弟弟,自然对你没什么信心,你要真想让他放心,就该把话说清楚。一个是,谁知道是什么意思。他猜不中你的意,你就可以光明正大的指责他不信你。我哥这样问你你都要耍花样,商家的人,算计别人就是本能啊。”

“你想得太多了。”商衾寒神色冷淡,“列——”

楚衣轻扫了他一眼,比道,“多谢你没有绝了我最后一点念想,我现在不想和你说任何话,涣儿还在里面,你已经这样了,我不希望再带坏孩子。”楚衣轻一转身就折到柱子后面,去了大厅后另一间房。商衾寒怔怔望着他背影,轻轻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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