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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家轶闻辑录/槐杀(146)

晋枢机一声嗤笑,“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给谁看?”

商衾寒丝毫不在意他的嘲讽,反倒开了另一个话题,“五年前,我解送你两个哥哥入京献俘,皇上知道我和昭列的关系,意欲留下他二人牵制我,在那之后,我每年也只能见他们一次。我本以为凭着今上对你的用心,你迟早可以亲自见到他们的。”

“是吗?他可真忍得住。可能是留着当杀手锏,等我哪天受不了想自杀了,再搬出来要挟吧。难怪,这次这么干脆放我走。”晋枢机语气淡淡的,仿佛在说别人的事。

“圣心难测,我们这些做臣下的,不必妄断。”商衾寒对晋枢机的态度是一贯的疏离。

晋枢机笑了,“臣下?我们俩一个是逊位之主,一个是阶下之囚,我可不知道谁是臣下。”

“无论你信与不信,我并无不臣之心。”商衾寒随意抱了抱拳,“山寨已经攻下,还有一些事要处理,少陪。”

晋枢机目光如冰,“不用少陪。灭国之辱,不共戴天,我哥不在,看你一眼我都觉得多余。”

“二师叔。”风行离开了正厅,便去一侧的耳房思过,没有楚衣轻的命令,他也不敢随便起来。折断的枪杆放在膝边,让本就负罪感极强的少年忐忑更重了,听到推门的声响,声音竟有些颤抖。

楚衣轻在他身侧站定,却没有给出任何指示。

风行想了想,将那断折的白木枪杆拿起来捧过头顶,“此间并没有家法,二师叔——”

楚衣轻还没等他说完就抽走了那半截白木,飞泉剑削铁如泥,晋枢机那一剑又是全力施为,切口极为整齐,楚衣轻轻轻抚着白木平滑细密的纹理,隔空挥了一下。风行也不知是怕还是怎么的,身子突然一抖,楚衣轻侧过头细细看了他一眼,比手势道,“我知道你身上带着伤,放心,不会比你父亲莫名其妙的板子还疼的。”

“涣儿并不怕疼,师叔,我——”他突然觉得嘴唇好像裂了道口子,是太干了吗,还是太紧张,“我,我让师叔失望了。涣儿该打。”

楚衣轻缓缓摇了摇头,用枪杆指向贴墙放着的一张大藤椅。风行再一次舔了舔嘴唇,提膝走过去,正不知该跪还是该撑着,楚衣轻已经用那半截枪杆断裂的那头敲了敲藤椅的椅面。

风行顺从地跪上去,两只手圈住椅背,将头深深地埋下去,屏息凝神等到连脖子都僵了,却并没有等来预想中的疼痛。风行下意识地偏过头,试图去寻找楚衣轻进一步地指示。楚衣轻却突然一扬手中的白木,破风的声音刮得风行耳朵生疼,就在心脏瞬间抽紧的间隙中,耳边有一个密匝匝的声音,“今天站在这里的如果是你父亲,你也耗着让他等你脱裤子吗?”

第131章一百二十九、训诫

“今天站在这里的如果是你父亲,你也耗着让他等你脱裤子吗?”

“我——”风行的脸腾得一下红起来,这——二师叔这是什么意思啊。自己已经过了十一岁生日,不再是小孩子了啊。虽然小的时候是会被命令脱了裤子挨打的,可现在毕竟长大了啊。而且,昨天才被父亲教训过,虽说二师叔早都看出来了,可看出来和再给他看一次总是不一样的啊。

楚衣轻见他一颗脑袋鸵鸟似的藏着,也不知道在别扭些什么,索性扬起白木条来轻轻抽了下他屁股,风行被惊了一跳,差点从藤椅上掉下来。想到自己居然让二师叔等了这么久,二师叔不会觉得自己是不把他当亲人吧,念头转到这里,倒是不敢再犹豫了,将手伸到后面,摸到冰冷的铠甲,便更自责了。难道要二师叔隔着这么厚的铠甲打吗,自己实在是太——二师叔不会觉得自己是故意的吧,应该不会吧。正犹豫间,屁股上又被敲了两下,风行脸更红了,连忙从藤椅上下来将铠甲脱下,身上已经出了一重汗。

楚衣轻握着半根白木的枪杆冷眼看他,见风行依然是将铠甲都叠得整整齐齐,连折痕也摆得棱角分明的样子。风行弄完了,便撩起了长衫,将后摆别在腰间束带上,小心跪到藤椅上去,似乎是想了些什么,才咬紧了嘴唇,将裤子褪到腿根。

楚衣轻提着白木走过去,随便就将他裤子又往下捅了捅,果然见到他臀腿之上排得整整齐齐的伤痕,有青有紫,肿得有一指高。这么重的伤,怎么还能骑马,他真以为自己养得不是儿子是兵马俑吗?楚衣轻扬起木棍就是一下,新伤叠着旧伤,风行抱紧了椅子,肩膀几不可见地抽了一下。

楚衣轻轻轻戳戳他右肩肩胛,风行知道这是让他认错的意思,他将那口才抽上来的凉气咽下去,“涣儿有错,涣儿不该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嗖!”更狠地一下,毫不留情地抽在他臀上。真是可笑透顶了,不爱惜自己身体,这算是什么错。是孩子自己要被打得遍体鳞伤拖着一个红红肿肿的屁股去骑马打仗开疆拓土的吗?不关你的事,乱认什么错。

“啪!”又是一下。

感觉到家法的威力,风行知道这个认错是不被认同的,也对,只有父亲才会在意这种事的吧,“是风行的错,既然知道有任务,就不该犯错惹父亲生气。”他说到这里就转过头,“师叔,其实我爹并不是不心疼我,原本该打几百下的,就是因为有任务,才只挨了五十。”

楚衣轻只是再一次戳了戳他右肩。

风行知道,师叔不想听自己为父亲解释,他此刻想知道的,只有自己的错误,或者说,是自己怎么认识自己的错误。即使如此,他在开口陈述之前,却依然多说了一句,“涣儿不疼,”

楚衣轻的心突然沉了一下,休明,是你将孩子教得太懂事,还是,已经习惯了,习惯得连疼也不知道了。

“涣儿知道二师叔失望,不是因为我武功没有长进,而是因为,自小就知道应该胸怀天下,为人处事却还是这么没有气象。涣儿辜负了二师叔,可是,哪怕僭越,涣儿还是要说,如果有下一次,还是要和二师叔交手的话,涣儿依然会这么做。父帅的命令是赢,是攻下山寨,不管前面守着的是谁,涣儿都只能这么做。这和气度格局无关,这只是别无选择。狭路相逢,如果脑子里面只有道义,涣儿身之所系,是四十万靖王军,涣儿有师叔有家,二师叔,他们也有家有亲人啊。战场上,不服从命令就是死,退,也是死。”他紧紧抱住椅背,“我知道自己做错,可是,我不后悔,让二师叔失望了,我认打。您打吧,可是要让我说改,我做不到!”

“咻!咻!咻!咻!”回答他的是四下毫不留情地抽击。楚衣轻不气他顶嘴,却气他不长进,错就是错,认错就是认错,人都趴在这了理由还一大堆,是我教你还是你教我。

这四下抽打楚衣轻根本没留情,小孩的屁股上一下就是四条檩子,像是将从前板子打的肿痕都分割开了一样。风行痛得一阵抽气,好半天没有缓过来。好容易舒了一口气,小孩连忙转过身来看楚衣轻脸色,隔着幕离什么也看不见,二师叔又不能大骂自己发脾气,只是那双眼睛里——

“二师叔——”风行拧过身子,痛得一颤,“涣儿,涣儿只是不想骗您。您说过,知错认错就要改错,可是战场上的是,不是只有对错那么简单的。”

“刷!”又是一下。

父子二人都是一个脾气,才几岁的孩子,和他爹学得一样就会说教。这天下就他是公理是大义,他要怎么做都是为了天下黎民百万众生,几十万人的命是命,难道,一个人的命就不是命了吗?休明总是说自己不懂战争,可是,他又何尝懂什么是人性。

天地大仁,知道你渴了,有河流湖泊的水给你喝,知道你饿了,就长出谷子给你吃,人呢?五谷杂粮吃不够,还要猎杀其他活物,锦衣玉食尤不满足,又为了更大的疆土更多的利益去制造更多的杀戮。在争夺的过程中,渐渐迷失本心,连最初想要的也全部忘了,难道,这才是他们想要的人生吗?他比任何人都知道,这是风行要走的路,商衾寒在十年的言传身教里已经画了天下太平的蓝图给他,他不能强求他去改变,只是,他不希望孩子在追求那些可望不可即的大梦的时候不要迷失最初的自己。至少,不要把错当成是牺牲,然后大义凛然地自我满足。

风行抱着椅背,整个身子都是僵直的,身后的伤一抽一抽的痛,才刚刚来得及咽下最初的痛苦,等不到又一次的抽打,竟然开始慌张了。二师叔在想什么,他是生自己的气了吧,自己那样说,真的太过分了。

风行又一次转过身,透过幕离探看楚衣轻的表情,楚衣轻单手执鞭,另一只手划给他看,“连挨打都要察言观色吗?”

风行低头,“是涣儿的错。”从记事起就学会察言观色了吧,恰好,挨打是最需要察言观色的一件事。

楚衣轻轻轻拍拍他脊背,“你先起来,我们讲讲道理。”

“师叔不要说话,会耗费内功的。”风行急忙道。

楚衣轻摇了摇头,传音入密的声音本就像是贴在耳边的絮语,楚衣轻又刻意放轻了声音,显得格外温柔,“涣儿,我不是说心系天下苍生有什么不对,也承认有时候为达到一些光明的目的,不得不做出牺牲。可是第一,这种牺牲是谁来做,第二,这种牺牲由谁来选择?你可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但是,你不能把蝇营狗苟当作是理所当然的。你嘴上认错,可是却理直气壮地告诉我你不改,那你是真的知错吗?其实你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什么吧。哪怕做坏事的人,也会有理亏的时候,可是你却丝毫不会觉得内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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