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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家轶闻辑录/槐杀(164)

陈庄这才明白他今年迟迟不肯批复运粮回京的原因,原来,连日辍朝,无心国事,连粮食都忘记运回京安的情痴皇帝,运筹千里,不为,才是为啊。

想要冒出头奏请商承弼启用靖边王的吏部也闭了嘴,只看商承弼此次用人,不是禁军,就是小将,他们终于明白,于家,靖边王,甚至太子府旧臣,他们,早都不是商承弼的心腹。

临渊王封府、抄家的圣谕刚出来,京安的百姓是不信的。皇上和这位王爷,不过是每日价地折腾,爵位、官职、金银赏赐,说夺就夺,可不到片刻,只要那位承恩侯掉两滴眼泪,再流点血,怎么拿的怎么还回去,磕磕碰碰的还得自家填补,因此,老百姓谁也没当回事。

谋反?灭九族的大罪!

那是不假!那位的亲爹又不是没做过,九族灭了吗,没有,皇上快把自己变成晋楚的上门女婿了。

因此,东阳街刚被封的时候,老百姓虽对如狼似虎的銮禁卫避之不及,却很少有人意识到危机。直到,一队一队的銮禁卫奔进了元亨钱庄。

穿着飞凫服、挂着绣金刀的銮禁卫进去,一箱一箱白花花的银子抬出来。这时候,升斗小民才是真的慌了。本来以为这是皇上开的钱庄啊,再可信不过的,如今,怎么说查抄就查抄了。

老百姓可以不管皇帝夜夜笙歌,毫无子嗣,也不在意得宠的是娘娘还是晋郎,甚至你给楚地免税,也只是嘴巴上嘟囔两句,有点不平。可是,你封了钱庄,说他们的血汗钱是赃银,这样的日子才是真的过不下去了。

于是,哪怕銮禁卫的名声可止小儿夜哭,他们也拿着镐,扛着锄头聚在了钱庄前,钱都没有了,还要命干什么呢?

銮禁卫里,也不乏在元亨钱庄存了钱的,大家都是天子近卫,心里很明白,当今圣上和自己的亲叔叔,那是早晚要削藩的,通达钱庄的名声大,后台强,但和靖边王太近了,总会撕撸不开,于是,大多数人都把银子放在了元亨钱庄。甚至钱庄里有许多掌事的,也是銮禁卫的人。

当时存钱的时候还发梦想着总有抄了通达的一天,却没想到带上封签,先封的,却是元亨。

百姓拦门,銮禁卫倒是不必抽刀,几日前东阳街的屠杀让他们已经不用拔刀了,领队的只说一句,“你们是想谋反吗?”

临渊王不怕谋反的名声,小老百姓可是腿肚子都哆嗦,于是,只好握紧了扁担,眼睁睁看着一个箱子一个箱子被抬出去。

百姓存的,都是小钱,真正的大户,是官员。

于是,第二天的朝上,商承弼道,知道许多人把全副家当全放在元亨钱庄了,朕自知你们绝不是附逆,三天之内拿钱引出来,便如数退还。

能做官的,都不傻。这朝上,早有无数人投了晋枢机,只是,为官十年的算着自己钱引上的数目比二十年的俸禄都多,官至三品的想着自己钱引上的数目比一品还高,二品一品的呢,一想到皇上出动五路大军,国库空虚,正是要钱的时候,又怎么可能把到了嘴里的银子吐出来,早就犹豫了。

最担忧的,还是那些自以为深藏不露的晋党,钱引这东西,自己手里有一份,钱庄那还有一档底子呢,若是皇上发现了自己和反贼晋枢机过从甚密,可怎么办。

于是,这三天,大梁半个朝廷的官员们你来我往,惶惶不可终日,除少数自忖毫无把柄的,竟谁也不敢跟商承弼要钱。

商承弼退了十来个芝麻小官的银子,第五天,就把刀伸到了晋党头上。

那几个这些天跳弹最严重的,钱庄的账本子拿出来,商承弼一点名,銮禁卫立刻封府抄家,动作比抄临渊王府麻溜多了,罪名非常简单,不是结党,更不是附逆,有凭有实的贪墨,一时间,因为查抄元亨钱庄而被发现贪墨的官员,多达三百人。一时,人人自危,朝野震荡。史称,鬼钱乱梁。

京安城鸡飞狗跳的时候,晋枢机就坐在他王府的密道里,等着銮禁卫来搜。

元亨钱庄一箱一箱的账本抬出去的时候,他只是微微一笑。

商承弼抄家封府,晋枢机的心却放下了一多半儿,他的目光邈远,却在撞到赫连傒的时候重瞳闪烁,“何绍友出去了,叫涅哈德再顶一阵。”

赫连傒只是沉默,景川久攻不下,在攻城略地无往而不利的北狄人眼里,已是极大的挫败了。

晋枢机的手摩挲着圈椅的扶手,指腹里是结结实实的黄花梨的触感,他见赫连傒沉默,再补一句,“增兵。”

赫连傒的十万兵马,不全是自己的。草原上各成一部,打下了别人的地方,收编了原来的敌人,跟着你,因为跟着你有肉吃,并没有多少忠心可言。今年的庄家长得不怎么样,但水草还算丰美,牛羊马匹也能养得强壮,不到数九寒冬没饭吃的时候,北狄人再善战,也不爱平白无故的打仗。

只是,他却太认同晋枢机说的,一定要拿下景川来,淮州和宿州还是太贫瘠了,只有拿下了景川,让狄人看到大梁的江山是何等的富庶,他们才能真正坚定进取中原的心。

于是,他只说了一句话,“我明日走。”

晋枢机却是没有看他,径自向地道深处走去,赫连傒一直望着他背影,直到他走下土阶,再也看不见。

他坐在晋枢机刚擦坐过的圈椅上,微微闭上了眼睛,全城都戒严了,他要怎么出去。

赫连傒想出去,晋枢机,却是想进来。他也进得来。

栖凤阁重修时留下的密道,正通往临渊王府。只是一路走来,坎坷泥泞,他的一双牛皮小靴子也变成了土色。

密道的出口却不在栖凤阁内,皇帝寝宫,谁都不敢动这个脑筋,晋枢机也一样,所以,他把出口设在娈伎所。

为了他废弃的娈伎所,比冷宫还荒僻,他曾经最恨置身此地,如今,却要从这里,再走回大梁皇宫去。

晋枢机看着越升越高的月亮,足尖一点,就坐在了刚刚爆青的槐花树上。居高,方能临下。

然后,王传喜来了。

来了,却不是一个人。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太监,他的脚只踏进了这片地就不往里走了,像是这个腌臜的地方会侮辱他一样,于是,两个小太监自然代劳。在破败的门扇里,疯长的蒿草间,去找苟延残喘着的人。

“皇上召梁嬷嬷和贵公公。”

晋枢机突然一怔,这个时候,商承弼自顾不暇,召两个娈伎所的人做什么。

王传喜状似不经意,将一个荷包掉在了落叶积得满满的树坑里。

跟着两个小太监出来的公公和嬷嬷虽然落魄,却一脸的倨傲,看到王传喜,也不过颔首而已。王传喜立刻转身,“二位上师,走吧。”

娈伎所仅存的懂调教之术的老人,上师——晋枢机苦笑。

等他们走远了,他从树上跳下来,捡起了埋在树窝里的荷包,里面是一幅图——机关消息图。

他花了无数的精神挖了这条地道,不是为进宫来,而是要带人出宫去。

他要进宫,有太多办法。可哥哥们已经残疾,若要出去,只有这一条路。这宫门,向来是进来比出去难得多。

晋枢机知道,这些机关,不是新修成的,只是近些日子,真正投入使用。

于是,他重新坐在树上,他在等,等月亮更高一点。

商承弼也在等,等楚复光又给他添了一盏酒,他一饮而尽,楚复光再添。商承弼喝酒喝得快到一心想要灌醉他的楚复光都惊心了,夹了一片牛肉在他碗里,“皇上也用些菜才好。”

商承弼一笑。

梁嬷嬷和贵公公终于被带了进来,已经彻底沐浴,换上了干净衣服。

商承弼突然扣住了楚复光倒酒的手腕,一把将他甩在地上,四个小太监手持绳索立刻将他缚住,商承弼眼皮都未抬,“不是想勾引朕吗,好好学学男妓的手段!”他说完,便立刻拂袖而起,“给你们路却不走,偏要自甘下贱!”

王传喜连忙过来帮他披上大氅,商承弼道,“都布置好了?”

回话的却不是王传喜,声音自账后而来,“五百銮禁卫,已在地牢外布置好了。任他插翅也难飞。”

商承弼自己系好了大氅,“随朕去会会咱们有情有义的临渊王!”

第146章六曲

“皇上,有人触动了地牢的机关。”小太监双手奉上几株卷柏,商承弼拿起仔细查看断根处,闻到了火药的味道。

他早知道,哥哥是晋枢机最后的底线,他非来不可,于是,早早在通往地牢的必经之路上埋了分量极轻的火药,第一道机关下藏着引线,只要有人推动了石门,碾动下面的火引子,这一片的土丘地底就会有极轻的爆炸,声音很小,加之这石门一开,就会有火箭射出来,连绵不绝,旁人也只会以为是触发机关的声音。

这些卷柏长在小丘上,根已经断了,可知,晋枢机定是进了地牢的缘故。

商承弼将卷柏凑近鼻端,深深一嗅,硝石和硫磺的味道让他格外满足起来,他扬手一挥,蓄势待发的銮禁卫就如脱笼之鹰,东西南北地扑了出去。

商承弼将卷柏扔回给小太监,负手端立,静静看着銮禁卫织出一张天罗地网。独自站在地牢入口,却不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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