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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家轶闻辑录/槐杀(176)

商衾寒知道,他要的,是自己的兵权,这天下人人都知道,商承弼才是大梁天子,可也人人都知道,没有他商衾寒的号令,谁都用不起靖王军。赫连傒来势汹汹,靖王军无军令不得擅动,商承弼这时候将他困在京安城,就是要靖王军的命。

商衾寒心急如焚,于中玉的心里更是烧着炭,商衾寒苦心经营十年,靖王军内向来是只知军令不知皇命的,那杆商字旗,除了商衾寒父子还真是没人扛得起来,皇上却偏偏在这时候派自己去领兵平叛,这不是要收拢商衾寒的兵权,这是要自己的命。

皇上任于大将军为平逆大元帅,率靖王军平叛。大梁从官到民,都疯了。人人都知道,一旦燕平失手,是什么后果,皇上这是想要大家的命。

晋枢机望着窗外连绵不绝的雨,商承弼,这是想要自杀,不,他是想用整个大梁为自己陪葬。

商承弼当然不会自杀,他这时候正高踞在皇帝的宝座上,俯视跪在他脚下的靖边王,“朕没有儿子,没有兄弟,没有爱人,朕不怕死。你怕。”

商衾寒想到三千靖王军的血肉之躯,第一次,想杀了他,却只是恪守臣节,跪在商承弼脚下,无比谦恭,“圣上有父祖,有黎民,有江山。”

商承弼纵声一笑,内力直荡得殿上铜鼎发出嗡嗡的声音,“朕,不爱江山。”

第154章龙齿

商承弼这话一出口,商衾寒就想笑,只是他素来谨守臣仪,不过低头不语罢了。

商承弼看他,“朕不是你,什么都想要。”

此刻殿中只有他叔侄二人,商承弼说话无所顾忌,商衾寒却依旧只是俯首帖耳,“臣不敢。”

商承弼一声冷笑,自宝座上站起走到他近前来,商衾寒依旧跪着。

商承弼走到他面前两步,停下,“岳中合是忠臣。”

商衾寒听到岳中合名字,痛得心都要滴出血来,他喝过他儿子的满月酒,又亲自给他小孙儿选的开蒙师父,那是他真正的生死兄弟,靖王军四十万铁血男儿,每一条命,都是他身上的血。商衾寒重重叩了个头。

商承弼面无表情,“王叔可以离京的,还可以带着那位楚神医,朕会当作没看到。”

商衾寒不能让兄弟们白白送死,赫连傒既然捎了话来,就只有自己才能一战,他第一次顶撞商承弼,“淳恕是忠臣,平竹是忠臣,彤韦也是忠臣。”淳恕是岳中合的字,平竹是柳承畴的字,彤韦是何御史的字。

商承弼被他顶撞,却丝毫不以为忤,反是道,“既然王叔也知道他们都是忠臣,又何必眼睁睁看着忠臣无辜就义。”他说了这一句,却突然严肃起来,“靖王军的军旗是一个小小的府尹扛得起来的吗,你沽名钓誉害死忠臣,在朕面前,又何必作伪。”

商衾寒还待解释,商承弼已经将一支玉瓶扔在了他面前。

商衾寒拣起玉瓶,握在手中,却并不打开。

商承弼道,“放心,不是鹤顶红。”

商衾寒打开了玉瓶,闻到了桑叶的味道,“缚茧。”

商承弼称赞道,“王叔果然师从名家,好见识。朕已经为你准备好了灭蝶,尽管吃着,对身子无大碍。”

缚茧,一种慢性毒,中毒的人就好像被蚕茧包裹一般,会渐渐失去对身体的控制力,此毒无解,惟蝶灭可以暂时缓解痛苦,只蝶灭每用一次,缚茧再次发作,痛苦就更深一重,最后,终至全身瘫痪。

商衾寒握着药瓶,不语。

商承弼道,“王叔自然可以不吃。您今日从宫里出去,晋枢机就会接应在城门外,送您去北边。您只要一回了朔北,无论于中玉手上有没有兵符,靖王军都是您说了算。凭王叔的本领,自可立斩赫连傒于剑下为死去的兄弟报仇,何乐而不为?”

商衾寒当然可以这样做,晋枢机早和他达成了协议,他于北牵制住赫连傒,晋枢机才能用尽全力过江,但是,无诏而出,即使真的能打退狄虏,恐怕,忠义靖边王的义字有了,忠字,却是丢得干干净净。如果,他能够背负不忠之名,十年前,坐在这王座上的,就是他了——商承弼是真的看透了商衾寒,他爱惜名声,胜过性命百倍。

商衾寒低下头,十年前,你凭此谋算我,十年后,还要故技重施吗,“皇上,在大漠舍生忘死的,是靖王军,也是您的子民,他们守的,是商家的河山。”一寸河山一寸血,他竟用自己的山河要挟自己。

商承弼却没有那么看得起他,只冷冷道,“王叔不是自来想做忠臣吗,一杯酒入腹,朕立刻下旨,送您出征。”

商衾寒拿起药来,刚送到嘴边,却一翻腕,一小瓶药,全倒在了袖口上。

商承弼像是早都料到他不会喝,丝毫不以为意。商衾寒将药瓶收进衣袖,说出了三个字的地名,“泉觉寺。”

商承弼静静盯着商衾寒,“商家从来出情种,王叔不怕那位天仙化人的楚公子知道您又用他两个弟弟换了自己一条性命。”

商衾寒没说话,商承弼冷笑一声,“也是,王叔又是为了天下苍生。”

商承弼亲眼看着商衾寒领旨而去,重新坐回了御座。片刻,一道身影自屏风后走出,颔首为礼,面上幕离分毫未动。

商承弼道,“近日淫雨连绵,二公子的腿酸痛难当,冯平束手无策,楚神医既然也挂怀二人,不如等朕将他二位从泉觉寺接回来就由神医诊治。”

楚衣轻望着他,一顿一顿地打手势,“你想要什么?”

商承弼一笑,“公子连缚茧之毒都可解,又怕不能允了朕心中所求?”

楚衣轻想了想,“若于重华无损,天下无害,我自然应你。”

商承弼满面傲然,“朕会不会伤害重华,公子很快就会知道。”

楚衣轻不置可否,转身告辞。

小顺子等楚衣轻走了才试探着问商承弼,“皇上,冯太医怎么办?”

商承弼道,“看好他的家眷。”

小顺子眼珠一轮,“皇上放心,奴才知道该怎么做。”

商承弼一见他目中浮光就知道他动了恶念,“朕命你,看紧了他们,好生伺候,少一根头发,要你一条命来换。”

小顺子呆了。晋枢机起兵后,商承弼立刻命人更严密地看押晋枢柾晋枢椽,因为身边的奴才都不放心,才将他二人托付给了太医冯卢,冯家世代行医,上一位冯家人曾任太医院的院判,此人医术高明,商承弼一气之下将晋枢机赶去浣衣局差点丢掉了半条命,就是他抢救回来,还因此得过商承弼的重赏。他自此时入了商承弼的眼,此后晋枢机多番蒙他所救,连入了蚕室命在顷刻的那一回他都尽心竭力,由此得了商承弼信任。

商承弼五年前曾施酷刑于晋家另外两位公子,虽后来悉心诊治,但只要一遇天气骤变,二人的身子就要好一阵反复,因此,才点了冯卢去照顾。却不想,世代效忠皇室的冯家人竟早被商衾寒所用,商承弼才送了人过去,第二天,连冯卢带两位人质都没了踪影。商承弼是何等精明的人,只略略印证冯卢前后所为,就明白了他真正的目的,不由一阵后怕。自己可是曾经将整条性命都交给过他的。一念及此,又想到商衾寒费尽心机培植太医送到御前,不臣之心昭然若揭,不由心下大恨。

商衾寒自得了商承弼一纸手谕,便立刻召集疾风二十八骑回大漠,风行早帮他打点好了一切,只待启程。

商衾寒看到儿子,从容吩咐,“同襄已经控制了严府,断了赫连傒的粮仓,赫连傒此人阴险老辣,不会轻易干休,你立刻接手严家的主仓,请你于师兄带人去守延荡。”

风行一听父亲吩咐就明白了几分,“您的意思是,晋枢机要打延荡取米?”

商衾寒道,“严家米铺遍天下,但存米最多的,乃是西南的成宁,成宁与楚国旧都仅隔了三个县,相信以严铎的精明,早已向楚王投诚了。西北的一个仓,他供了赫连傒做投名状,今年若不是这几场天灾,百姓又怎么肯揭竿而起,晋枢机也是人,他要起兵,兵就不能不吃饭,他若放过了延荡,他的米粮从哪来?”

风行细看左右无人,压低了声音道,“于师兄,恐怕不是晋枢机对手。”

商衾寒微微一笑,“你传我号令就是。”

“是,末将明白。”风行从不质疑父亲,无论父命还是军令。事实上,他心念一动就明白了父亲心意,面上略有不忍之色。

商衾寒素来知道儿子仁厚,“你放心,晋枢机虽声名不佳,却是个君子,他不会要黎民无谓牺牲的。”

风行正待答话,就看到二师叔站在门前。

商衾寒突然脸色一变,吩咐儿子,“你出去。”

风行却行而退,又对二师叔行了礼,楚衣轻看着风行离开,目光落在商衾寒早已打点好的行装上,“你既神机妙算,又何必叫他走开。”

商衾寒突然从袖中摸出了那支玉瓶,“我不叫他走,难道要告诉他,他最崇敬的二师叔竟然伙同外人设计自己师兄吗?”

楚衣轻迎着他目光对上去,一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商衾寒手一松,玉瓶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昭列!”商衾寒叫他。

楚衣轻提气一跃,飘然十里,商衾寒伸出了手,却连他衣摆都没有抓到。他收回伸出去的手,将掌心贴在面颊,面上指痕已经肿了起来,“昭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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