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三家轶闻辑录/槐杀(175)

商承弼听到这里,终于听出了于并成今日亲自上朝的野心,赫连傒为什么,别人不知,于并成这只老狐狸又岂能不清楚——这位雄才大略的颠连可汗为的当然是自己那位恩德被四海,仁义满天下的亲叔叔靖边王。

狄人不动,自己的好王叔还能躺在王府里病着温柔乡继续养伤,若是狄人的一兵一卒越过了大散关,恐怕,他商衾寒就是胸口真被开了个大窟窿,也要拿先皇后缝给他的战袍堵上刀口爬到城门口来,那时候,他和商王叔斗个两败俱伤,晋重华和朕,可不会放过这个大便宜。既然如此,他又不缺粮食——大米商严铎的家里,庄丁都换成了北狄的精兵了,有吃又有喝,等等又何妨。元亨钱庄,失窃的一百万两金子,严氏米行——晋重华,朕从前还真是小看了你。

于同勋扶着颤颤巍巍的老父刚刚进府,商承弼的赏赐就到了家门,众人又摆香案,谢皇恩好一番折腾,小顺子公公收了大大的红封,笑着提点道,“都是些药材,老公爷尽可吃着,叫二爷择一二取用。”

“皇上对老臣一家的厚恩,于氏满门铭感五内,恨不粉身相报。”于家的人对这位天昭帝身边的第一权监很客气。

“好说好说。”小顺子公公带到了话,袍满袖重心满意足地走了。

于老公爷吩咐于文原亲自去送,自己对着赐下的单子沉吟,终于,长叹一口气,坐下了。

于同勋等天使出了门就急道,“您老人家难得上朝一次,为什么不提那件事。”

于老公爷将赏赐的单子往案上一拍,眼睛一翻,半晌不说一个字来。

于文原最是孝顺,连忙端了参茶来,“孙儿怕人参药气太重,已吩咐换成党参了。您老人家顺顺气。”

于同勋念着单子出神,“茯苓、当归、杞子、全参,皇上赐地这几味药着实古怪。”

于并成抬了抬眼,于文原告罪出去了,才关上门,就听到爷爷咳嗽的声音。伏耳贴在门口想,却什么也听不到。

于同勋听到父亲咳嗽,连忙递茶,于并成却道,“昨日反贼夜闯国公府,我年事已高,惊得厉害,叫同襄回来侍疾。”

于同勋道,“同襄在靖边——”

“去!即刻就去!”于老爷子是真的发了火了。

于同勋连忙去吩咐,打开门,就见于文原站在门外,立刻道,“去告诉你二弟,太爷爷病了,要他立刻回来侍疾。”

于老爷子一只茶碗就飞了出来。老爷子还从未在儿孙面前这么驳过于同勋的面子,突然发了这么大的火,于同勋和于文原连忙跪下,于并成眼风扫过于文原,道,“你起来。”

于文原很是乖觉,马上道,“文原立刻去告诉二叔。”

老爷子这才算是消了气。

于文长过继后并未在家里住上几日就跟随商衾寒去了塞外,他因为拜师而升了辈分,于同勋又是皇后生父,他自然极是谦逊,于文原又极得老太爷看重,便也不在这位未来的于家当家人面前摆叔叔的架子。因此于同勋一时最快,还说得是旧时称呼。

老爷子等孙子走远了,才将那张写满了赏赐的单子再拿起来,“皇上念着旧情呢。”

于同勋不以为然,于皇后死得难堪,哪怕身后极尽哀荣,于家也丢人丢大了,更何况,还饶上于文太的一条命,那可是他的嫡长子,说是景衫薄下的手,可谁不知道真正的罪魁祸首是晋枢机,他一双儿女,都折在这个逆贼手上,真正是不共戴天,连带着对商承弼也生出不满来。

老爷子看他跪在地上犹自不服,冷笑道,“咱们于家是太显赫了,才让你们生出这骄纵之心。文太之事,我便让你们有所警醒,收敛防备,甚至还传了话去给宫中娘娘,却没想到,娘娘依然沉不住气。”

于同勋想说什么,看着祖父脸色,只跪在地上不敢开口。

于并成又喝了一口参茶,“咱们于家世代忠良,才有两公一后的荣耀。你们不思谨慎,一心报国,却摇摆不定,又与靖边王暗通款曲。皇上是什么人,十年前,他一无圣心,二无功业,三无心腹,竟也能逼得靖边王逊位远走,他的眼里,会揉沙子吗?”

他说到这里,看于同勋犹自不服,当即再将那几味药名念一遍,“茯苓、当归、杞子、全参,你说皇上的赏赐古怪,却不知,是你无知。”

于同勋正欲开口,却突然明白,又将药名念了一遍,终于,恍然大悟,“圣上的意思是——所以,您老人家才要召同襄回来?”

于并成点头,“伏令当归祈子全身。只有于家俯首听令,叫同襄回来,才能求他一条性命。”

于同勋听到这里突然打了个冷战,“皇上,要对靖边王动手了?”

于并成重重一叩茶碗,站起身,“我病了,病得厉害,什么,也不知道。”说着就靠在圈椅上,闭上了眼睛。

于同勋心知事关重大,连忙扶住老爷子,大叫道,“快,请太医!”

晋枢机也在喝着参茶,喝得是红参,楚复光望着他苍白的面色,实是不忍再拿时事扰他,却不得不说,“于家的人从宫里回来了。”

“米价呢?”晋枢机低头看着各地送来的书信,头也没抬。

“三贯钱能买四石米,但得是咱们的晋通钱的成色才行。”楚复光道。

晋枢机微微一笑,继续看信。

楚复光上来帮晋枢机拆着信筒,“世子,您不是一直担心梁臣进言禁晋通钱,于老公爷,却为什么不提。”

晋枢机不答反问,“一年前,三贯钱能买多少米?”

楚复光道,“虽不足五石,四石半总是有的。”

晋枢机见他恍有所悟,笑道,“你也知道如今粮贵钱贱,晋通钱的成色这么好,除了卫家的通达钱庄,又有哪一家是不收晋通钱的。这仗继续打下去,粮只会越来越贵,钱会越来越不值钱,越不值钱,就越要挑剔,比起洪庆通宝,自然是咱们的晋通钱更得人心,到人人手里都有晋通钱的时候,谁再提禁钱,谁就是自绝于民,其心可诛。于并成这只老狐狸,你以为,他真的甘心为商承弼做纯臣吗?”

楚复光如今才知道为何邓通前车之鉴在前,他当年却一意孤行,不惜以身犯险寻矿,亲自制钱不可。

“世子。”丢盔突然进门来。

晋枢机抬头,“怎么,居然有人敢真的冒这个大不韪,跟天下的人嘴里夺食?”

“是于同襄。他带了一千王府戍卫和国公府五百家将,封了严铎的米铺,说不能叫反贼拿大梁的米粮养北狄的兵。”

晋枢机突然抬头,重瞳一轮,“给我传信赫连傒,他再不动手,还真等着一辈子吃我的软饭不成?”

楚复光急道,“世子,赫连国主一动,靖边王——”

晋枢机一拂衣袖,“那就放马来战,也是时候让他知道,战无不胜四个字,不过是因为时无英雄!”

赫连傒兵马一出,整个大梁才像是醒了。

大梁和北狄,是世仇。刻骨的仇恨,是用无数叔伯兄弟的血和孤儿寡妇的泪写就的,如果说,晋枢机带梁人起兵,还能称作官逼民反,赫连傒两万兵马入关,就是铁蹄侵国。同样是战,老百姓的感情接受不了。晋枢机连下数城,几乎没有受到什么抵抗,可赫连傒的人马才踏进闾临,商衾寒留在北地的心腹将领岳中合就在砂子坳战了个昏天黑地。战报传来,岳中合三千人马全部战死,岳中合与赫连傒阵前交战,赫连傒一刀斩下了岳中合的马首,削掉了他一只耳朵,放话“整个大梁,只有商衾寒配和我一战。”

商衾寒早在砂子坳布防,可区区三千人马如何抵挡得住赫连傒亲自统领的两万大军,靖王军,只有战死的将士,没有弃逃的俘虏,三千大军,苦战二十日,被赫连傒杀得七零八落,无将不带伤,无兵不挂彩,战到最后一日,已只剩残兵,二百人以身体为盾,立在砂子坳的战壕前,站不起来的,就用被折断了兵器撑着自己,互相搭着肩膀,结成人墙,赫连傒扬鞭一指,狄兵跃马攻城,五百先锋从靖王军的血肉之躯上踏过去,宁死不辱。岳中合亲眼看着三千生死兄弟在狄人的铁蹄之下被踏成肉泥。

战报传到京安,商衾寒第一次提起了他的伏辰剑,楚衣轻刚将一碗药端进来,就见他身着整整齐齐一套银甲,腕上缠着一道黑纱,两人一个照面,他端了药,却是连手都在抖,迟迟迟迟,没有喝下去。

楚衣轻待要相劝,突然,他将一碗药摔在地上,药碗碎了一地,药汁溅在楚衣轻衣裳下摆,商衾寒望着他,“我恐怕,又要负你一次。”

楚衣轻抬起头,眸色清明,传音入密,清清楚楚地落在他脑子里,“我只要你不负这无辜众生。”

商衾寒什么也没有说,提剑大步走了。

楚衣轻蹲下身子,一片一片拣起地上的碎片,青瓷扎破了手,血一点一点渗出来,不疼。

“皇上,靖边王跪在宫门外请战。”小顺子将一碗药送到商承弼近前,小心翼翼地道。皇上这些日子,身子也不好呢。

商承弼冷冷一笑,“传——”

小顺子正要答应,却听得他继续道,“镇国将军于中玉。”

接到商承弼传召的于中玉早已打好了行装,等他带着商承弼的兵符奔出京安城的时候,商承弼才将亲叔叔请了进来。“王叔重伤未愈,如何出战?”

上一篇:青山接流水 下一篇:廿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