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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家轶闻辑录/槐杀(200)

郭通一声冷笑,望着横陈在地的雪鸮,“世尊好大的道理,可惜,这不仁的世人里,也有世尊一个。”

风行按着胸口,厉声制止,“指挥使大人小心说话,我师祖并未杀人。”

郭通不动,立刻有小兵上前去查看,“大人,果然有鼻息。”只是,在这万人对峙前,雪鸮却并未醒过来。

世尊道,“有人有胆作恶,有人有心作恶,有人有胆作恶而无心,有人有心作恶而不付诸于行,也有人有利器在手,技艺在身,本无作恶之意,却失于伯仁,以暴制暴,以杀止杀,终究不是上策,老夫也只好,拿去诸位行凶的本事了。”

郭通轻轻点头,“承教了。”他说着就吩咐身后的人,“世尊本领既高,道理又好,咱们实在不敢冒犯。既然火炮不能用了,就不在此丢人现眼。卫氏一门,结谋反之徒,坏国之利器,有人爱说天下,天下人自有公论。”他说着就一挥手,“咱们将此间之事上覆圣上,此等诛九族的大罪,圣上自有圣裁。收兵!”

“等等!”风行听他意思,竟然是要以今日之事坐定了卫家的罪名,这样又怎么成。

郭通转身,“小王爷有何指教?”

风行按着胸口,气息起伏不定,“郭大人,我师祖,不过欲平息杀戮而已。我靖边王门下,一言九鼎,既答应了随您入诏狱,还望您不要毁约才是。”

他此言一出,众人都惊叫道,“小王爷。”

风行郑重道,“我所为,只求不冤枉忠良,牵连无辜,上对得起天地,下对得起父兄,我三师叔是冤枉的,天理昭昭,自有清白。”

郭通心道,皇上布置了这么久,才逼得这位小王爷入彀,如果因为一个半死的老头就偃旗息鼓,自己可说是无能之至,只是,岳丹墀武功太高,可说是鬼神莫测,他抬眼,望着眼前仙风道骨的老人,“那就看世尊是疼徒弟,还是疼徒孙了?”

风行对着岳丹墀就是一拜,“孙儿无能,连累了三师叔。”

岳丹墀亲自扶他起来,“你们都是好孩子,不必如此。”捋须道,“小仨儿命中有此一劫,三十年前已定,与你无关。”

风行知道师祖学究天人,医卜星相无一不精,也不敢再问,只是道,“我这些叔叔伯伯,还请师祖代为照料。”

岳丹墀却轻轻摇了摇头,“因果报应,天日昭昭,各人自有各人福。世外之人,又何必踏入这红尘之中。”话音未落,人已飘然而去,等最后一个字说完,人已远在月亮之外了。

风行对着月亮方向又施一礼,一理铠甲,“我跟你走,放人!”

第170章迭达

商承弼是同时收到雪鸮昏迷不醒和风行伤重被俘的消息的,郭通回报的时候,只是做个交代,却不想商承弼第一句话居然是,“叫个御医去看看。”

郭通道,“请御医入诏狱诊治?”

商承弼瞟了他一眼,“朕是让御医去看雪鸮。”

郭通连忙低下头,不敢再答言,而后就听到了商承弼说,“为什么不当时就弄死他?”

郭通低头回道,“缉熙谷的岳丹墀到了。”

商承弼一笑,“这老家伙也按捺不住了吗。好!”

商承弼的好字话音还没落,京安的大街小巷就开始流传靖边王世子谋反的消息,同时传得更广的,还有风行伤重,即将不治。

郭通前脚才从商承弼的栖凤阁出来,后脚就进不去诏狱的门——诏狱又一次被围了。这一次出来围诏狱的,全是平民百姓。

大家伙拎着鸡蛋,提着热汤,也有炖了药材的,黄发垂髫,伛偻提携,将诏狱生生围成了个菜市场。

风行躺在诏狱的草褥子上,发热到人事不知。

銮禁卫各个手持梨铧盾,身负绣金刀,守在诏狱门前,门口喊放人的声音此起彼伏,直教得人脑仁疼。

众人纷纷喊着,“卫公子是冤枉的,小王爷是好人。”

那些因为卫衿冷一事而蠢蠢欲动的所谓民意,终于被点燃。第三天,达到了高潮。

晋枢机一张庄票送到,他要取存在通达钱庄的五百万两银子。那砸实了卫家通敌说不清道不明的五百万两,终于有了主人。

众人不明白,为什么卫家不说。

于是,第二天,昭列公子身世之谜就沸腾了大街小巷。

楚衣轻的真面目彻底被揭开,卫家的严防死守就有了理由。晋枢机,可是如今挑明了的头一号反贼,又和当今有那么一段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众人纷纷猜测,有说卫家忠义,投鼠忌器,不想连累了昭列公子,也有人说卫家聪明,这时候点出晋枢机,他一个降臣哪来的这么多钱,肯定是皇上给的,卫家若是牵扯出他,打了皇上的脸,就离死期更不远了。更有人说,卫家是包藏祸心,就是留着这一张底牌,打算到时候打。

事实上,卫家人不说出晋枢机的原因很简单,因为无论那张庄票做得多真,这五百万两都与晋枢机无关。这些钱,是商衾寒的,在卫家,已经存了十五年。

如今,晋枢机居然拿了庄票来兑银子,虽说某种意义上洗脱了卫家钱物来源不明的谜团,但銮禁卫刀口下,杀人还需要理由吗。卫老爷子望着那张已可乱真的庄票发愁,卫家从来没有开过五百万两的庄票,可说出去,谁信呢。

商承弼也想得到晋枢机绝不可能在通达钱庄存钱——晋枢机自己都开着钱庄呢——这时候落井下石,卫家要认,还是不认。

不认,卫家还在等一个证明清白的机会,认,又哪里找出五百万两白银给他。但,无论认或不认,銮禁卫最初抄卫家的理由站不住脚了,围诏狱的百姓,围到了靖边王府,越围,越多。

卫家虽因为风行的以身饲虎被暂时开释换押在靖边王府,但到底是在銮禁卫重重监视之下,起坐行动身边都有几个影子,銮禁卫的人把晋枢机的庄票送过来兑钱,老爷子斩钉截铁地就拒绝了。卫二叔还要说一句何曾有的事,老爷子已经打断道,“我卫家的产业悉数收没于官府,又哪来的银子提给他?”

卫衿冷细细喝着米粥,与老爷子目光一对,轻轻摇了摇头。

銮禁卫的人不冷不热地道,“卫家家大业大,从前在你们钱庄里存钱的不知何几,如今想赖账不成?”

卫二气不过,欲要分辩,卫老爷子却已夹了一颗茴香豆进儿子碗里,一桌子人围坐在一起,静静喝起粥来。

一张桌子上,坐着卫老爷子,两位叔公,另有卫衿冷的伯父、父亲和二叔,还有两个侄子,隔着一道帘子,另一张桌子,坐着卫衿冷的两位婶子、嫂子和妹妹,昔日钟鸣鼎食的卫家,如今就着两碟小菜喝着清粥,更多的人依然被锁在诏狱里,好不凄凉。只桌上这些人,无论男女,俱都挺直了脊背,坐得端端正正,连面上也不显出颓唐来,倒是叫一旁看守的銮禁卫有些佩服。

卫家可以气定神闲,有一个人却急得上了火,那便是郭通,他好容易在疯狂的人潮中挤进了诏狱,却得到风行高热不退的消息。

皇上的话已经很明白了,就是让他死,于是,他便也狠下心去欲不理。可是,百姓围诏狱和风行围诏狱又有不同,人数太多了,多到让人觉得水能覆舟的程度,銮禁卫经过和靖难军的一场争杀,损耗也不小,有一些守不住了。

郭通看着风行烧得通红的脸,在心中盘桓了一下,吩咐道,“去拿一碗水来。”喝不喝的,灌了下去给他。旁人不肯动手,是郭通亲自去喂,一触手,就摸到风行整个人烫得可怕,他有心就这样要他烧死了,但又终究心有疑虑,一碗水喂得心内忐忑不定。

风行看来是渴的厉害,那一碗水喝完了根本不够,口中犹自叫着,水,郭通挥手命人再拿一碗,就屏退了左右。

只地牢里就他一个人,风行张开了眼睛,竟是将第二碗水自己咽了一口,人也像是恢复了几分神智,沙哑着嗓子道,“有劳了。”

他这一开口,倒将郭通吓了一跳,只是不动声色。两人还没来得及说第二句话,就听狱卒飞快来报,“大人,百姓挤破了门,要楚神医给小王爷治伤。”

郭通心念一动,掌中内力应手而发,风行感觉到他恶意,体中内功随机而生,他胸口有伤身体虚弱,不及站起,只得一团身子迅速滚开,郭通也因为他这一动未曾打到要害,只风行肩膀上挨了一道掌风,人跌在了地上,风行单手撑着地,大口喘着气,“郭大人不怕如何向四十万靖王军交代吗?”

郭通又是一掌,冷笑道,“靖王军?你父亲输给了赫连傒,你们靖王军如何向皇上交代。”

风行身上有伤,但到底家学渊源,他父亲师叔都疼他,杀人的功夫教了不少,保命的本领学得更多,但他内功至纯至正,习练不久却博大绵长,轻功是楚衣轻所授,自有独得之妙,人到危难关头,自然潜能无限,郭通手中没带兵刃,这地牢既小且窄,每一掌打过去,都被他堪堪避过,想要近身相搏,一时竟抓他不到。

正当此时,众人接连来报,“大人,第二道门也被挤破了。”

郭通早都明白,仅凭百姓哪有这么大的本事,一定是靖王军的人假扮平民,在浑水摸鱼,风行一边闪避,一边就听到耳边呼喝喧哗的声音,“钱是皇上给姓晋的妖孽的,卫家是冤枉的,放了小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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